遇到司墨音的那日,黃昏時分的空氣中彌漫著梨花清香,他站在紅樓偏門,手中拿了枝剛折的梨花,皺著眉看著擋在門前的我,“紅姨竟已喪盡天良到凡是個女娃娃,不論好壞便往紅樓裏收麼?”
彼時我當他是個銀子不夠不敢走正門的酒肉客,又見那枝梨花在殘陽夕照下實在好看,便道,“你若將那梨花送我,我便帶你去見紅姨。”殊不知這話在高了我近半個身子的他聽來多麼滑稽,他彎身下來,看著我笑得眉眼彎彎,“你若喜歡這梨花,便先帶我去見紅姨。”
我不曾想到他與紅姨已這般熟識,更不曾想到他對絲竹之造詣竟高得這般可怕,隨便什麼樂器,在他手中便宛如有了生命,生命之音,往往最動人魂魄。
那日他懶懶倚在圍欄上,對琴弦看似隨意地撥弄便將我震在原地,他見我一臉呆滯,停了手指,“如何?想學?”
我回了神,認真地點了點頭,“想學。”
他又笑了,露出牙齒,“偏不教你。”雖然臉長得好看,說話還是這般叫人惱怒,我忍不住道,“你怎這般欠揍。”
他笑得愈發燦爛,“反正你打不過我。”神情全然不似一個二十好幾的成年男子,我不免哭笑不得。
不過過了幾月我再來紅樓,他卻轉了態度,將他那張曆來不給旁人碰的七弦琴放在我麵前,“你且隨意弄點聲響與我聽。”
我氣早消了,看著他滿臉詫異,“你願意教我了嗎?”
他在紅樓一住便那般久,開心便上場去奏幾首曲子,捧場之人無數,但多數時候還是帶著我在封州城四處轉悠,一副遊手好閑之貌。我隻當他是紅姨老相識,如先前那些姐姐看在紅姨情麵上教我些琴技也無傷大雅,向他說起之時,他卻勾起食指磕了我腦門,“你以為我隻因紅姨便願意教你了嗎,若非師命難違,我當真不願有個這般愚笨的師妹。”
由此我才知道紅姨與他師父司墨馮才是老相識,而他,在紅姨看來宛若半個徒弟罷了。
紅塵之中,多是性情中人。紅姨原也是定朝肱骨大臣之女,早年便於司墨馮相識,期間往事種種已不可考究,至於後來因惠帝昏庸,使得她家門落難,被抓入掖庭為奴為仆,便都是後話了。
母親遺澤深厚,紅姨聽司墨音提起我想學琴一事,便修書與蹤跡難尋的司墨馮,司墨馮亦念在我母後賢德,加之是紅姨之請,竟破例收了一個不姓司墨的女徒弟,隻要求若提起我是他徒兒,不得用李筠這個皇族之名。彼時我看著停駐在樹枝上聽司墨音奏琴的鶯鶯燕燕,想了想,道“那以後,便叫我李燕然吧。”
自此我便常日跟著司墨音,師兄師兄地喚著,隻想早日和他熟識起來,畢竟他時常隨心而行,年紀輕輕已將這中土大地遊了個遍,我想起之前看過的那些遊記軼事,總忍不住跟他一一對證。
他有時候嫌我話多,便道“燕然你既然這般向往這世間好景,如何不幹脆與那皇宮做了了斷,自己去遊曆呢。”
他哪知道我自小在心裏便有了同行的伴兒,這世間好景,自該與心裏的人一起分享。我搖了搖頭,心想我一定要見到三哥哥,問他願不願與我同行。
師兄到底隨了師傅的性子,不愛安定,教了我近半載琴藝便膩了,借口南下過冬,在大雪臨城前便離開了封州。我其實有些不舍,為他收拾行李時,裝作不經意地開口,“留在紅樓過年不也挺好?”不想他卻半眯了眼,隨即笑道,“你若舍不得我,大可與我一起去那南朝,雁尚會南飛,你名字裏空有個燕字,怎也不知南下避寒?”我見不慣他那副看穿我心思的得意模樣,咬了咬牙,“本也想南下,又想到你在身邊,怕是過個年都不得安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