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紀錄片《卡拉什尼科夫自動步槍》中的一幕,米哈伊爾·卡拉什尼科夫晚年生活中的平常一日:他在街上等紅綠燈,看到人行道上滾來一枚空的AK彈殼。“可能是車輪帶過來的,或者是風吹來的。”他這麼想。但很快,他又發現了一枚彈殼,這才意識到前一晚鎮中發生了槍戰。
“沒有人收拾空彈殼,也沒有誰在乎這些,”卡拉什尼科夫陷入沉思,“武器本該保管在軍械庫,有人嚴格把守,現在卻能自由買賣……不過,不是武器製造者,也不是政客在與人民為敵。”
2013年12月23日,卡拉什尼科夫去世。然而在他發明了AK-47後的六十多年中,世界各地的地區衝突、反殖民獨立鬥爭、社會運動、種族屠殺和恐怖主義活動中,都不乏這款槍的蹤影。
形形色色的人對這支“槍王之王”的流通發揮了作用:天才和傻子;殘忍的惡棍和幼稚的理想主義者;殺人凶手和偶爾幾個希望殺戮停止的人……不僅50多個國家和地區的軍隊使用AK步槍,警察、情報人員、遊擊隊、恐怖主義者、童軍、獨裁者也是它的擁躉。據估計,全球每年死在AK-47之下的人數高達25萬人,使它成了名副其實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
它在蘇聯鎮壓東歐反抗的舞台上初露鋒芒,在越南潮濕的叢林裏聲名鵲起,在廣袤的非洲成為殖民地反抗帝國主義壓迫的象征。
那之後,它又成了弱者的武器,少數人對抗國家暴力的工具:巴勒斯坦法塔赫堅信,AK-47是通向勝利的必經之路。其領導人哈利勒·瓦齊爾說:“我們隻用AK-47交流,直到解放所有巴勒斯坦人”;伊斯蘭聖戰組織用這款槍暗殺了埃及總統薩達特;在阿富汗和巴基斯坦,基地組織護教運動的第一課就是介紹AK- 47。它誕生時,是斯大林時期的蘇聯和社會主義的工業成就,而它之後的嬗變軌跡,卻全然掙脫了蘇聯手中的提線。AK-47作為一種特殊的政治符號,開始擁有了屬於自己的獨特生命。
“不管喜歡與否,”紀錄片中,這個矛盾、悲傷的男人說道,“你得學會忍受它,就像穿進身體裏的手榴彈碎片。我的身體裏就有一片,它早已被疤痕組織包圍。平時,你感覺不到它的存在,但任何一次微小的扭傷都會導致突然的劇烈疼痛,這時你又該如何呢?”
這時,你又該如何呢——這種鈍痛就如同直指AK-47的最激烈質問,是拯救,還是毀滅了這個世界。
為了保衛祖國
位於俄羅斯中西部的伊熱夫斯克是個肮髒的工業小鎮,空氣中充斥著濃密的黑煙。1949年以後,批量投產AK-47的車間就坐落在鎮上一條汙染嚴重的小河邊。車間四周圍著鐵籬笆,零星有幾株植物在附近頑強地生長。
蘇聯時期,這裏是保密行政區,遠離莫斯科,也遠離列寧格勒。
因發明AK步槍而被蘇聯當局一步步拱上民族英雄的高位後,這裏成了卡拉什尼科夫的新家。
二戰甫一結束,斯大林就明白,他需要一種全新的武器——一款每個士兵都能擁有的小型步槍,來占領並控製剛剛建立起來的社會主義新陣線。
這場戰爭使蘇聯失去了2000萬人口,包括近800萬士兵,同時也幫助其攫取了大量周邊領土——從波羅的海各國、中歐,再到黑海沿岸,斯大林在戰前憧憬的增加社會主義國家的願望已然實現。
然而,當卡拉什尼科夫與其他設計者在1945年埋頭槍支設計圖紙時,美國在日本廣島和長崎投下的兩顆原子彈,以及隨之而來的冷戰對峙,再次激起了蘇聯武器專家的憤怒和恐懼,還有空前高漲的責任心。
日後,卡拉什尼科夫回憶AK-47進入最後測試的那段日子:我把槍向下扔,落在水泥地上,槍仍然完好;為確定重點彈道,我還向動物的屍體射擊。甚至,為了完成這項任務,卡氏和他的同伴們還喝了些伏特加,因為“任務讓人非常難受”。
終於,1948年1月11日,一位助手跑到卡拉什尼科夫那兒說:“你今天必須跳舞,卡氏自動槍被批準成為標準武器了!”
至此,卡拉什尼科夫——這位既不是工程師、軍械師,更談不上什麼冶金學家的籍籍無名的中士,從此和這一係列組裝便捷、造價低廉且極其耐用的AK突擊步槍聯係到了一起。
盡管載譽而歸,卡拉什尼科夫卻從不與人提及他的過去。他的早期經曆是蘇聯數以千萬計家庭痛苦的縮影——因父親是富農而被認定為人民的敵人,十四五歲前,他一直在西伯利亞過著艱難的生活。
如果不是偉大的衛國戰爭,卡拉什尼科夫的日子將在一片愁雲慘霧中繼續。而現在,一切都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他曾被這個國家唾棄,又被這個國家尊為英雄,更為吊詭的是,這種矛盾也自AK-47誕生起,就與這把“槍王之王”如影相隨——它曾是保衛國家的武器,最終卻成為反政府武裝、恐怖組織、遊擊隊等對準國家心髒的殺手鐧。
六十七年來,AK-47始終遊走在正邪兩極,早已超出了一把槍的範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