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攻克岩倉城之後的某一天,雖夜已至深,但清洲城天守閣中透出來的點點燈火,仿佛海邊黑夜裏的指路燈塔一般,在漫無邊際的黯淡之中顯得格外的耀眼。
此時的清洲城裏,觥籌交錯,一片歡樂祥和之聲,諸多人等,早已喝的是酩酊大醉,更有甚者,已是不顧儀態,於席間縱情歌舞起來。岩倉城的勝利來得太過順利,大家夥不免得有些飄飄然了。
此時的信長,端坐於主座之上,俯視著列位臣工,麵無表情的,既不欣喜,也不哀傷,不帶慍色,不顯波瀾。
信長從不飲酒,不論什麼場合,也都隻是淡淡地品飲幾口茶湯,所以意識是非常清醒。雖然接連的勝利讓他信心滿滿、倍受鼓舞,但他自己清楚的知道,一個小小的尾張是絕對不能讓他停止前進的腳步的,而要進一步向前,所麵臨的戰鬥級別就不止是數千人級這麼簡單了。
“恭賀主公,此役勝,尾張一國就完全歸屬於我們,這樣的話,我織田家終於也算得上稱霸一方的諸侯了。”
“是啊!沒想到主公年紀輕輕,隻用了八年就將信秀公的基業發揚的如此壯大,如此看來,一統天下,指日可待!”
家臣們紛紛向信長敬獻吉言,可信長聽了這些話,卻是不喜反憂,臉色漸漸變得凝重起來。
“一統天下?現在的形勢之下,自保尚且不足,還談何一統天下?”
信長心裏想著,放下已舉到了嘴邊的茶碗,和群臣們聊起了天來了。
信長的話一向不多,如此吐露他內心的想法,在他的一生之中都是極為罕見的。
“唇亡齒寒,假途滅虢的事情,想必各位都是知曉的。說到底,之前滅信友、滅信賢,就是在做這樣的事情。”
“的確,我等也是如此考慮的”。丹羽長秀說,“現在我們統一了尾張,從某種意義上說,就是翦除了周圍的屏障,將我們直接暴露在了天下眾人的眼皮之下。”
“沒錯,尾張南瀕深淵、北據高山,東西通透,都是一望無際的大平原,境內也無高山大川。無論是東南西北任何方向,都是無險可守。而現在,占據著駿河、遠江、三河三國之地的今川義元在東方虎視眈眈,時刻準備踏過尾張、引兵上洛。北邊高原之地的武田信玄,擁有者全日本最精銳的騎兵,龐大的騎兵隊隨時都可以從信濃高原之上俯衝下來。齋藤義龍這家夥把西進的道路完全堵死了,扼住了我們通往日本中心的道路。再往外,越前的朝倉義景,越後的上杉謙信,關東的北條氏政,近江的淺井長政,中國的毛利元就,不論是哪一方,都可以隨隨便便的組織起數萬大軍,其實力是我等遠遠說不能及。所以說,形勢遠比想象中的嚴峻許多。”
看著聽了此番言語的家臣們一個個愁眉不展、左右為難的樣子,信長卻又笑開了聲。
“好,情況眾位知曉了便可。你們歡天酒地的樣子使我恒開心,但憂愁不已的樣子才最讓我放心,哈哈。”
夜深,眾人歸去,信長也回房休息去了。
“主公,木下大人求見。”
“藤吉郎?這小子又有什麼話要說,讓他進來!”
不一會兒,一個黑影就出現在了信長的麵前。脫去黑袍,摘下麵罩,果然是藤吉郎。
“你怎麼這幅打扮?怎麼?趁著酒意,想再來一曲猿樂為我續興麼?”
“讓主公笑話了,本來深夜不便打擾。但看到主公於席間心有所慮,所以特地排憂解難來了。”
“好,我倒要看看你有什麼排憂解難之法。”
信長一邊說著,一邊側臥在席,單手撐頭,作臥佛狀,顯得非常愜意從容。
“主公深謀遠慮,沒有被眼前的勝利所遮蔽雙眼,這點實乃我等之幸事,藤吉郎在此恭賀主公,霸業有望。”
可接連不斷的哈欠聲,卻在催促著藤吉郎要趕緊進入正題了。
“現在我們統一了尾張,關鍵是下一步該怎麼走,周圍這麼多勢力,也不能一以視之,而要區別對待”。藤吉郎說,“所以我認為,雖然各地的勢力紛繁複雜,但我認為,短期來看,也就是這五或十年之內,我們的敵人其實隻有兩個,今川和齋藤!”
“哦?何以見得?”
信長放下了手,直坐起身來,看來藤吉郎的這番言論,倒是引起了他極大的興趣。
“東邊的今川義元,是將軍家的分流,現在將軍家勢微,恰巧今川家實力也夠,因此不管在名義道德或是自身利益方麵,今川義元是有著迫切上洛、重振家門的想法的,而且。”
藤吉郎接著說道:
“在前些年達成的武田、今川、北條三家聯盟,可謂是三方各取所需,去除了後顧之憂之後,武田信玄得以放開手來與越後的上杉謙信纏鬥,北條氏政可以向東北的內陸進一步拓展勢力,而今川義元,則是可以全力西進,而尾張,就是他上洛之路的第一個阻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