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一瞬下定決心,要帶走承影,帶他一路向北直抵帝都。我會用盡一切辦法讓他想起我,讓他想起數年前微涼卻甘甜的日子。前半生我總在不斷逃避,以至最後所有人事都離我而去,徒留我一人苦苦掙紮。然而從今以後,我斷不會再如此,無論是自私也好殘忍也罷,我寧願死後受盡地獄之苦也不願眼睜睜地與他生別。
隻因除了他,我已再無信念。
這三日我總是內心惴惴不得安枕。我怕得並非是承影不來,而是他不肯隨我離去。我知他用情專一,若他甘願為曉月守在這裏,想必我使勁渾身解數亦是無用。我並不知道,那個女子在他心中占據了多少分量。再或者,我帶他奔走了大半河山,與他朝夕相處後他仍不能記起我,屆時我又該何去何從。
我仿佛在這短短幾日內品盡了人間苦惱,變得彷徨鬱然,甚至苛責自己為何不在當時便要求他一同出行。即便我心中清楚,那日一番相遇,我無論如何都沒有勇氣聽他的答複。然而無妨了,即便他不肯走,能夠多見他一次,多看他一秒也好。
扶碧時常說我自離宮後,性子都軟弱下來了。其實不然,我一向是畏懼人事的,否則也不會白白失去永曦。我這一生最剛毅最無畏的時候便是身為寧貴妃的那幾年。上有先帝處處提防,下有妃嬪狼子野心。我孑然一人帶著永逸,幾乎四麵楚歌,難敵暗槍冷箭。昭妃是我下令誅殺的第一人,也是唯一一人。在她死後很長時間裏,我夜不能寐,高燒不止。我曾在深夜偷偷潛進景安宮欲要見姐姐一麵,然而我卻不知該以什麼樣的姿態麵對她。正如今日,我不知該如何麵對一個冰冷的承影,一個純真的曉月。
似是回應著我鬱結難舒的心情一般,約定那日竟下起了綿綿春雨。
我隻著一襲水色羅裙,撐一把會有錦鯉的十二骨油紙傘靜靜候在雨霧之中。許是衣色清淡,我本秀雅的眉眼愈發淡如水墨畫卷,遠看便似要融進瀲灩無盡的水光山色之中,恬靜而溫然。
雖說是四月暖春,但雨霧中畢竟還透著些許涼意,我與扶碧等了兩柱香有餘,身子便開始不聽話地打起冷戰。扶碧見我自是心疼,遂勸道:“公子今日想必是不會來了,不如我們擇日再到宛府拜訪。”
我微微抬頭看了一眼隱在烏青色雲層後的暖陽,輕輕搖了搖頭:“他若不來,恐怕我們再去也是徒然。”不知是因寒冷還是畏懼,我的臉色竟蒼白如雨霧。那一瞬隻覺萬念俱灰,想要逃離卻又有心存僥幸,想著他會不會再遲一刻就到了。
我在雨中,默默拭去臉上水珠。
“讓姑娘久等了。”
便是我低頭那時,有沉穩冰涼的聲音傳入耳中。我迫不及地抬起頭來,眼中卻是水汽迷蒙。他穿著那日深紫的長衫,一張俊冷的容顏有幾分不自然的笑意。然而他偉岸挺拔,僅僅是站在那裏便能為我遮住一片雨霧。我心中不自已的柔軟下來,微微屈身道:“我還道公子不會來了。”
他似是注意到我麵上的病色,眼中滲透出幾分歉意,打傘上前道:“如姑娘方便,不若坐在茶樓裏細談吧。”
“無需那般繁瑣。”我一開口,便見他腳步微微一停,轉身看我。“公子要見的人仍在皇宮之內,關於你的身世隻能聽她親口訴說於你。”幾縷被雨打濕的碎發垂落在我頸窩之上,我望著他頃刻間沉冷下去的臉色,卻是淡淡一笑。“因此,公子隻有隨我進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