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回 祭中元春畹傷生 悲重九雲屏謝世(2 / 2)

又有曹、石之黨參耿順道:“耿順雖已出嗣,而林氏實其本生。且諸弟幼弱,名為分居,卻乃專擅。今喪葬從薄,心術可知。祈正其罪,以為不孝不友者之戒。”奏入,眾論沸然。有的說,劉景升兒子豚犬耳,作事憒憒,誠不及前人,何足置齒牙間哉!有的說,人心之不同如其麵焉,惡而婉,美而狠,耿順之謂也。有的說,人言紛紛,何所信?耿伯宣被參而神守舉止有如平日,吾知其所由來矣。有的說,吾聞伯宣之居喪也,食不二味,居不重席,泣之目盡腫。紛紛之論,不足以塵明德。因為有這些議論,當事的一時不能決斷。又有林承祖、宣繼宗代為辯駁,方得無事。而林、宣卻以此忤了當事的人,遂致終身不得大用。這是後事不提。

再說愛娘自雲屏死後,獨自一人領著三個兒子度日。

長接了春畹來住在一處,朝夕相聚,不亞當年,此時愛娘住在康夫人的屋內,將三樓東配樓西配樓,東一所的九畹軒、九回廊、九皋亭、葡萄園、萱花坪,西一所的目耕樓、臥遊軒、如斯亭、蕉鹿庵,百花台,東廂的曉翠亭、午夢亭、晚香亭,西廂的攬秀軒、看山樓等處,重加修整。又將雲屏、夢卿、香兒、彩雲的小影,俱都掛在各人原住的屋內。一日午後,春畹獨自在萱花坪閑走,順步過橋南,從遊廊來到櫻桃樹下,玫瑰叢邊。時乃天順三年,春末夏初時候。櫻桃又見垂珠,玫瑰複將吐秀。想起當年晾繡鞋掛金鈴,多少情事,不覺令人心孔欲迷,眼皮發縐。又走到西內屋的窗外,才待揭起雨幕,覺得窗內似有鼻息的光景,又覺得有腳步的光景,仿仿佛佛,又象用火箸在爐內添香的光景。忽然一陣微微的香氣透出窗外,春畹吃一大驚,暗道:“莫非真有魂魄以棲於此?得見一麵,死亦可樂!”便將紙窗用手戳破,“往裏一看,得見西壁上灰塵細細,南窗外日影溶溶。急忙忙蜘蛛結網,慢騰騰苉贏依牆,春畹見此光景,不覺得一聲長歎。立了多時,又走到廡座的門前,隻見門框上銅環猶在,隔扇邊鐵線依然。又仿佛二娘坐在屏風前大床上麵,隻聽不見剪刀牙尺的聲音,在欄杆上坐了片刻,再從東遊廊繞到前邊的院門之外,往裏一看,但見後種的荊花,難比前時的茂盛,新栽的蕉葉,未如舊日的青蔥。珠簾高卷,不聞鸚鵡呼茶。繡戶虛聞,但見烏衣喚婢。忒楞楞風吹窗紙,仿佛琴聲。蕩悠悠日射簷鉤,依稀劍影。戶外徒悲此日,房中空處多年,春畹一發流連,含淚難舍。正在徘徊,忽聽得東角門邊有人叫道:“春姑娘,大爺回來了!”春畹回頭看時,卻是愛娘。愛娘道:“我看你淡淡梳妝,漠漠獨立,大有二十年前光景,我才喚你,你不要想癡了,適才有季親家燕舅爺兩處遠信寄至,我和你一同去拆了看來。”這一來有分教:奇男繼美,有子又且有孫。淑女貽謀,難兄更兼難弟。

散人曰:此回收雲屏,並帶結林、宣兩家,且立宣、田二人病死之案。末又找出季、燕兩姓,以便下回收結也。

雲屏真是正人,真是君子。臨終數語,勝卻乃夫多多矣。此書寫夢卿之死曰“端坐瞑目”。寫春畹之死曰“含笑閉目”,寫愛娘之死曰“大睡不醒”,皆美之之詞也。寫彩雲之死曰“又不小心”,惜之之詞也。寫耿朗之死曰“流淚而已”,醜之之詞也。若香兒,則直罵之之詞也。

看春畹在東一所一段,比春梅遊舊家池館何如?一貞一淫,既不足以相擬,而淒愴悲涼,亦複過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