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黎明,滿寺內見殺死小童,不見了和尚道士念庵、輕輕,一齊各處尋找。及至開了山門,隻叫得連聲苦也,原來四個人一排兒都向山門跪著,綁縛在樁撅上麵,衣服脫在一邊,血流滿地,將死不活。每人麵前,粉牌一個。念庵麵前寫的是“凶醫一名,舉足生事,下指殺人。是以斷其足,複斷其手。”輕輕麵前寫的是:“蠱婢一名,淫眼興妖,簧唇作禍。是以去其眼,複去其唇。”宗寅麵前寫的是:“淫僧一名,諸善不向,淫惡獨行。是以破其麵,複破其陰。”道士麵前寫的是:“賊道一名,迷人漁色,唆煉謀財。是以抽其筋,複抽其舌。”眾人急忙解開,已都僵硬了。兩條腿屈在下麵,還是跪著的形景。
這是他們惡貫已滿,報應如此。一時傳滿京城,有司隻得出文捕拿凶手。先將四人收埋。
是日耿朗在家與雲屏、愛娘、彩雲閑坐,眾無悔將此事傳告進來,耿朗大加詫異。彩雲道:“早是不曾教這禿廝作佛事,不然不但被旁人笑話,恐四娘的陰靈亦不歡喜。”愛娘道:“死後有僧道超度,便可出地獄上天堂。若作僧道的,自然再無不升天之理。誰知今日,死天堂空說夢裏,活地獄恰在眼前。現身說法,可稱作覺行圓滿,四大菩薩了。”雲屏道:“此等人雖然脫了天討,脫不了人誅。逃了國法,逃不了公論。真令人可恨可笑!”耿朗道:“無君子不養業障。這些人雖是弄幻術,製春方,下鎮物,煉假銀,作那下地獄罪過,亦隻因那些情女癡男,甘受他們局騙。若果情出於正,總然稍有失檢點的去處,恰好是才子佳人的美談,又何暇管他們的天討人誅,國法公論!”正說著,耿順從外邊走來,雲屏道:“這早晚是從家內來,是從公明伯父處來?”愛娘道:“昨日六娘有些不爽,今日好未?”彩雲道:“六娘亦曾聽見法藏寺的事體麼?”耿順道:“今日回家,母親病已全好,正是今早,馮市義稟說法藏寺事體,母親還說,這些醫巫僧道,受人誅比受天討的尤彰,遭公論比遭國法的更重。以兒想來,受人誅則天討終虛,遭公論則國法安在?雖說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而補偏救弊,草野之微權,究不及正本清源,朝廷之大典也!”耿朗聽了,默默不語。愛娘令人叫耿嶽頁、耿皇頁來見哥哥,一個要哥哥彈琴,一個要哥哥舞劍。是時耿順年已十四,長成四尺以上身材,文學既通,又有些氣力。公明達因他性好絲竹,遂教他彈琴以陶性淑情,耿順所以通曉律呂。季狸因他性好弓馬,遂教他舞劍,以練身防物,耿順所以明白解數。當下被纏不過,愛娘遂教育棠、丹棘取了琴劍來。耿順先彈琴,聽其聲高如神鼇鼓浪,低若空穀流泉。長類三峽波濤,遠較九天珠玉。柔比朱樓紫燕,潤疑翠柳黃鵬。清似金笙落月,圓同玉笛橫秋。後舞劍,看其勢,進猶天馬脫羈,退仿秋蛇赴穴。
起觀鵬奮三霄,伏視蛟藏九地。急過驟雨歸鴉,迅是平崗走兔。轉驚電掣四圍,立悚山峙五嶽。耿嶽頁、耿皇頁聽得眼笑眉開,看得手舞足蹈。青裳、丹棘一齊說道:“此琴此劍,原係二娘舊物。今日雖在奴婢身邊,後來難免不流於下賤。大公子既然善彈善舞,奴婢情願獻還,以明不敢褻瀆之意。”耿順便欣然收下。時雖初夏,暴熱難當。
耿順彈琴舞劍之後,不覺汗流滿麵。雲屏重與他除去頭巾,另綰了發髻,換插上一根水晶蘭花小簪。彩雲給了一把朝鮮棕竹紅箋折迭扇子,耿順方覺清涼。隻為這一來分明教:伉儷相思,緣良朋而益著。瑟琴恩愛,資佳物以長深。
散人曰:此一回收第九第十第二十五第二十六第三十七第四十四等六回,以輕輕、胡婆起,以青裳、丹棘收。
醫巫僧道,借此一罵,非借此概罵之也,罵其為奸為利者耳。末於儒又痛罵之者,蓋農工商賈皆本於儒,而僧道亦皆儒者之人為之也。安得不罵之,安得不痛罵之!海上既可借劍,則攻入黃羅諸國不難法張虯髯之所為矣。乃猶混跡人間,則其不存心富貴又在虯髯之上。
彈琴舞劍,在此書為數見不鮮。然至此回後,則絕無其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