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母正好含飴弄孫,以樂天年。四娘、五娘雖偶有不率教之處,亦不過嬌小癡懶,習慣自然。久而久之,氣質變化,便可與大娘、三娘一般了。我母切不可困短失長,多生煩惱。亦不可督責太過,致傷兩人之心。他兩個聰明機兆,不比尋常,到則怕他彩雲易散,香氣易消。至於我姊妹生前雖有些葛藤,亦屬緣法,當然並非全是他兩人不是。春碗雖係奴婢,其存心行事,可在大娘、三娘之間。
中秋戲語,實乃天定。且其人福祿悠遠,不啻加幾十倍,我母日後自知。”康夫人道:“兒今日既可還家,何不常來以慰我念?”夢卿道:“陰陽隔絕,生死殊途,如何可以常來?今日是因我母思念太過,故夢中偶得相通。若說必要常來,又恐怕妄費心思了。況且妖狐惡鬼,往往假托人形,以求人間的祭享,我母亦不可不慎。”康夫人道:“俗說人死善者升天堂,惡者入地獄,果然真麼?”夢卿道:“天堂地獄,陽世就有,何必陰間?即如茅禦史,投身煙瘴,遺臭千年,那便是地獄。朱將軍效命疆場,留勞百世,那便是天堂。作善降之百祥,作不善降之百殃。但看陽世循環,便知陰間報應。”夫人還要再問,夢卿垂淚道:“兒去矣,母親保重!”說畢退步便走。夫人正待去拉,忽一陣冷風,猛然驚醒。但見曲砌邊花影東移,回廊外日光西下。雲屏、愛娘、香兒、彩雲俱來侍候。晚飯屋內中間放了一張鐵梨大高腿飯桌,桌北設著紫檀木輭底太師椅,椅上鋪著大紅氆氌椅墊,上麵搭著大紅宮錦椅搭。康夫人坐定,鼎兒將各樣肴饌挨次送到屋門口,采蘩、采草頻、采藻、采芹、采綠一件件放在桌子上。雲屏送飯,愛娘遞湯,香兒、彩雲一邊一個揎起袖子,露出白膩膩玉腕,黃燦燦金鐲,拿著銀鑲牙箸讓食。康夫人叫四個人陪著吃有趣,和氏便令人在左右兩旁設下楠木高腿一字桌兩張,桌子裏邊各設兩個楠木大杌,杌上鋪著紫洋氈杌墊。雲屏坐在左邊上首,愛娘坐在右邊上首,香兒、彩雲一左一右,俱在下首。吃飯中間,康夫人道:“這黃花魚往年三月末才有,今年來得太早。初吃時肉細骨輭,作好了也到有味。”愛娘道:“去年銀魚亦好,隻好虧冬筍平常。
今春正月,麵條魚亦好,但作湯吃必須如臘月鐵雀肉作法方妙。鼎兒、養氏調和的雖好,終不及。”香兒道:“我常說大娘是明明白白,三娘是瀟瀟灑灑。你如今竟成個書呆子了,怪道終日家蒙頭蒙腦,如聾如瞽的光景。”當下兩個又耍笑一番。隻因這一來有分教:一已偏私,當不得生前月旦。群論公議,方足定死後春秋。
散人曰:前後兩事,俱寫有香兒、彩雲的私言。然香兒之忌妒益不可解,而彩雲之感悟自此漸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