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傳情,都不怕鬼狐作祟。書中有女,且更信鄭衛多情。一連又是好幾日,自家又恐勞思太過,白送性命。不得已或山村,或野店,到處遊賞。又誰知節序感人,情不自禁。思遍九坑,不亞於登高宋玉。目極千裏,恰好似望遠張衡。無奈何又回至家中,終日悶悶。有時自己安慰道:“丈夫家何處不得嬌妻美妾?家內侍女擅姿色者雖少,而有風味者尚多。且將來成婚之後,倘陪嫁中有似渙渙者,亦未可知。”然想到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又覺得渙渙最有情最有趣,十分難舍。忽又想道伯母康夫人行事豁達,怕兄耿瞞照為人友愛,若將實情上達,未必不將渙渙送來。但父母之怒責可憂,兄弟之譏笑可愧,親戚之議論可羞,奴仆之輕薄可恥。以此千思萬慮,真是腸一日而九回矣。要作幾首詩詞,發明心誌,又一時作的不好。因將渙渙所贈物事都帶在身邊,那一柄白紙字扇,刻不離手。於是常到耿朗家以幸渙渙一見。或陪伯母坐談於正寢,或與伯兄共話於前廳。正寢內左右服事者,乃采蘩、采蘋、采藻、采芹、采綠諸婢,前廳中左右服事者,乃金鶯、玉燕、白鹿、青猿各童。即往兩廂兩所各處遊賞,或酒或茶,俱是鼎兒、養氏、江氏、海氏承應。及至拜見諸嫂,則枝兒、春畹、喜兒、綠雲、汀煙亦多回避。其餘連影兒也無。又算定五日一次彩雲看病之期,黎明便去伺候。誰知彩雲偏借帶了猗猗,總不見有渙渙,心中實在委絕不下。
一日耿服在叔父耿懷家,與耿月旋、耿?講究詩文。恰遇耿朗亦來,兄弟四個,同茶同飯。無意中將耿服的扇子拿來一看,是一首香奩體七言四句回文詩。形景氣度,當是個多情女子。再看那字體,端莊流麗,絕似夢卿。至於用墨運筆,更一毫不差,於是心中大加疑惑。及至看完,方才釋手。耿服即便取起,籠入袖內,再也不拿出來,似怕人見的光景,耿朗益發生疑。然那首回文詩,卻早記在心上。耿?道:“近來四哥精神恍惚,似有甚心事一般,何不向我們說來,或可分析一二?”耿服道:“憂從中來,誰能分得?雖有兄弟,亦無如之何也!”耿朗道:“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四弟自說憂從中來,是自作自受,自然用兄弟不著。要用兄弟時,就未必真無如之何也。天地間為臣者盡忠補過,則曰憂國。為子者追祖亢宗,則曰憂家。今四弟未登仕版,國無可憂。上有父兄,家無可憂。則所憂者,非衣食末物,即兒女私情。且以我輩藉祖父餘蔭,衣錦食肉,有何可憂?以弟材料,顯仕不難,亦不必憂。所憂者,不過妻妾耳!妻妾雖亦有定命,然比之功名富貴,還可以人力謀求,安見兄弟便不可分憂?”耿服聽了此話,隻道耿朗已曉得渙渙事體,半日總不言語。耿朗又隻顧與耿旋、耿?討論詩文,卻再也不提起這話,到晚各自回家。這一來有分教:梳妝隊裏,又添出宋氏墨娥。歌舞班中,早引來唐家紅線。
散人曰:上回已醜彩雲矣,而此回又繼之以一日幾般妝,所謂愈增其醜也。
下半回正應第二十三回,書扇留疑,且為下回貝錦、箕芳、青裳、丹棘人室,同歸立案。
”天下本無事,庸人自擾之。”耿朗亦一庸人也,而較之耿服,則庸中傑出者耳。此書內不庸者四人,曰公明達、曰季狸、曰田春碗、曰宣愛娘。若燕夢卿,乃不庸中之庸者也,何者?以其有頭巾氣也。
公明達、季狸吾不得而企之矣,春畹有材有命,亦非吾所可望。無已,則愛娘可也。愛娘於紛華靡麗中大有隱逸之致,於人無忤,於與世無爭,見者莫不愛而悅之,蓋其心早已勘破一切,都不必認真也。《魯論》曰:“智者樂水。”又曰:“智者樂。”吾於愛娘亦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