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重何嚐不寓寬,言甘未必總無奸?
栽培既荷天工力,春露秋霜自等閑。
卻說禦史李時勉,於正月十四夜遇著馮世才、王尊王諸人,不得已以實具奏,十五日奉旨著三法司勘問。是時茅球正升任都堂,頃刻賄賂盈門,請托絡繹。本意要胡亂完結,不想刑部郎中富有執法不阿。一日三司會議,茅球向富有道:“賢司隻知辯駁事體,專執己見。須知此等公案,全憑己見不得。”富有正色道:“此事該禦史已詳細奏聞,本無可審。聖上必欲著法司勘問者,欲情真罪當耳。緣情定罪,法不容違,司員非敢執己見也。”茅球道:“以一人之私出入人罪,所謂情者何在?所謂法者何在?”富有道:“馮世才、王尊王等,若指使家奴,則其罪可原。至於親毆,則其罪難赦。毆於私家,則其罪猶可原;毆於市井則其罪愈不可赦。究其初,酗酒押娼,則官箴既玷。訊其底,挾威倚勢,則國法全欺。情已可惡,律所不容”。茅球道:“若依賢司所言,則情真罪當,非賢司一人之見矣。何貴部及本院並大理同寮中,又多有異言也?”富有道:“事論公私,不問眾寡。若一人以為不可,眾人皆以為可,眾人未必無私。眾人以為不可,一人獨以為可,一人未必不公。馮世才諸人本係勳舊,而三司同寮內勳舊頗多。張大張本係甲科,而三司同寮內甲科不少。所以有異言者,大約不平其心之故耳!”茅球道:“賢司能平其心,固可謂公。眾人之不能平其心,豈盡皆私?難道本院亦有私乎?隻不過要省刑無已。”富有道:“省刑固都堂之體,而執法乃司員之職。似此不肖子弟,若不重加懲治,則後來效尤者必至盈朝塞野,不可救藥矣。定馮世才之罪,則紈衤誇驕矜之習可除。定張大張之罪,則紳?輕薄之風可化。實於世道人心大有?益,老大人總持風憲,寧未見及於此!”茅球道:“豈未見及,但當春發育,朝廷且有寬刑之詔。我輩過嚴,恐非臣子仰體聖化之道耳!”富有道:“殺一人而活千萬人,總殺不當罪,不得謂之太峻。況警千萬人而又不至於殺人,真不可謂之不寬。古人寓寬於嚴,正是此意。若養成凶惡,然後治之以法,不反與天心君命有違乎?”茅球見說他不倒,便教散衙。一連數日,不曾會議。早有人往富有家走通,且饋送金帛,約有四五千金。內中惟鄧通賢最多,馮世才、丁不識、張大張、王尊王不相上下。茹月桂、鄔日杏家本清寒,無人借貸,隻好聽命而已。
至二月初間,欽限將滿,會議時,茅球隻道富有已收金帛,必與己合。及至上得堂來,見階前設著許多金帛,富有送上一章揭帖,乃大聲道:“此係各家賄賂司員,已將禮單移送巡城禦史,轉達九重矣。今特持來以便入庫!”驚得茅球目瞪舌僵,乃翻轉麵皮道:“既有贓物,則伊等罪過斷無可逭,賢司即擬定各人應得之罪可也。”說畢,一齊散衙。直至二月終,擬定奏入,隨即批下:指揮馮世才、丁不識,主事鄧通賢俱行革職,杖一百,發往遼東,永不許代。張大張、王尊王俱行黜退,杖八十,充配煙瘴。菇月桂、鄔日杏亦行黜退,杖六十,流二千裏。其餘幫閑家奴枷責發落。此時馮、張諸人,勢利全無。所用所送金帛,皆沒入官庫。三月初間,由刑部解送兵部發遣。及至耿朗進署,早已起解雲訖,不便趕送。
回到家中,向雲屏等說道:“馮、張諸人,與我相交一場。呈非益友,亦無大損。今日遠遣,不及一麵,此中殊覺愴然!”雲屏道:“君子立心,原宜從乎厚。但馮、張諸人,實不足惜。前日若不疏遠,今日未必不遭株連也。自作自受,何必見他!”耿朗說:“正為今日未被株連,益覺不忍耳。聞得茅都堂自富郎中出首贓物之後,又欲效洪熙元年故事,攀引多人,以分馮、張之罪。倒是馮張諸人絕意不肯,故不致大興冤獄。這末後一著,似乎可取。
這幾個輕財好義,素稱廣交,被遣之時,乃無一人相送,此可證世情之薄矣!”夢卿道:“君如必不能忍,何不令人追餞一番?”耿朗大悅,即著安節、勞謙,各帶程儀,前去趕送。第三日陸續回來,呈上諸人手劄。馮世才、丁不識、鄧通賢的回劄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