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匪終須招患虞,端資內助有名姝,
若非深沐芝蘭味,海上應添逐臭夫。
卻說耿朗雖遠了丁不識,王尊王諸人,又不好遽然絕交,隻有來而不往,約而不赴,漸漸疏之而已。這些人起初還不在意,後來見耿朗接待冷淡,亦就不甚來纏擾。
耿朗公事之暇與至親親友酬酢往來外,即杜門不出,與林雲屏、燕夢卿、宣愛娘、平彩雲、任香兒共享家庭樂事。不但省卻多少周旋,亦省卻多少費用。及至年終,需有孚稟稱:算明冬季三個月內,共節剩雜費銀五百餘兩。耿朗知是寡交效驗,益發重信夢卿。是時不覺臘盡春回,又是宣德五年正月元日。家家爆竹,處處春聯,掩靄風光,倏忽非舊。尋常巷陌,煥然一新。耿朗家童仆則衣冠齊楚,婢妾則珠翠繽紛。瓜子皮,荔枝皮,縱橫匝地。紙爆氣,鬆葉氣,氤氳彌天。耿朗五更入朝,散後先到耿忻家,拜過家廟並伯父伯母。次則回家,與康夫人行禮。後則去拜叔父叔母及諸親友。是日林雲屏、燕夢卿、宣愛娘、平彩雲、任香兒五人,齊齊整整拜過康夫人,然後彼此對拜。晚間耿朗方回,俱在正樓下用畢晚餐。雲屏問及本日拜望人家數目,耿朗令取拜單來看。連鼓樓街、東華門、四牌樓,並西四牌摟、國祥胡同等處,四十餘家。其餘西直門外、朝陽門外數十多處,須於初二初三日分去。夢卿道:“上月二十八日,聽說任伯父偶抱小恙,未知大愈否?何不明日先去拜看?”耿朗道:“西城人家最多,且有不可不先去者。若明日出朝陽門,則東城一帶,雖可了事,其西城要緊處所,卻又遲誤一天。況越國公、江陰侯各家,彼今日既已先施,明日若不回拜,豈不令人記念?”香兒正和彩雲抓子兒玩耍,聽見此話,便說道:“如此拜節,先丞相,後將軍,總從正月元日起,直至臘月除夕止,亦到不得平常人家矣。怨得人家不領此虛情。”愛娘道:“平常人家去晚時便不領情,則我娘家不過是往燕伯母家之便,大姐姐家,亦不過是往大姨母家之便而已。況且燕伯母家又安知不是往我娘家之便?總之,我們都不領情。莫若五家並在一日內,按著行次,另走一遭為妙。再不然,今日便罰他陪那不領情的人兒一宵何如?”眾人聽畢,俱各笑起來。香兒亦掩口而笑。正笑間,丫環傳進一個請帖,是馮世才初七日請酒。雲屏道:“初七日是二娘生辰,不去也罷。”耿朗亦正不要去,便托事回複。須臾點上燈燭,六人團坐小酌,二更方歇。
過了數日,已是初七。鼎兒、養氏預備竹葉酒、七菜羹、盤龍麵、照宇餅,俱在夢卿房內會食。康夫人亦賜給夢卿花勝金簿,以助曉妝。飯畢,丫環傳進兩個請帖,一個是張大張、王尊王,一個是公明達、季狸,都是十四日會酒。耿朗令春畹記著公明達、季狸所約日期,好去赴約。”一麵即辭謝了張、王兩人。到得十四日,竟去赴公明達、季狸之約不提。
且說馮世才、丁不識、鄧通賢三人,會飲飯後,起更之初,一齊步上天銜。晚風已定,皓月方明,車馬連綿,人煙絡繹。”正是金吾不禁夜,天下太平時。三人或沽酒,或買茶,或猜燈謎,或聽清唱。二更後都已沉醉,順步走至勾闌行院,一家門首。鄧通賢認得是妓女謝仙桃家,卻早被人接去。一連走過數處,俱不耐煩起來。至末後一家,更是最熟。中堂上酒筵齊備,兩廂下蕭鼓俱全。鴇婆獻茶,妓女金錢兒出拜。三人又複暢飲,猜一回拳,行一回令。馮世才自作令官,要每人說古語一句,將本姓藏在句尾。若不能者,罰酒三杯。口內便念道:“舜生於諸馮。”念畢,即傳杯於丁不識。金錢兒笑道:“不合景,不切事,算不得。”馮世才抵死推托。丁不識乃接口說道:“往來無白丁。”又傳杯與鄧通賢。金錢兒亦笑道:“俺家井非官宦,豈無白丁?既不切事,又不合景。亦算不得。”丁不識隻得胡賴,強傳杯與鄧通賢。鄧通賢更一字說不出,惟領罰而已。未後傳杯與金錢兒,金錢兒遂說道:“春宵一刻值千金。”當下三人大加稱賞,因逼金錢兒歌唱。金錢兒乃輕輕歌道:
二十男兒好丈夫,蜂腰丹臉細唇朱。
青樓妙舞歡歌日,囊橐千金一笑無。
三人聽畢,追問作自何人。金錢兒不得已,乃說是鄰妓雅兒所作,三人便要邀雅兒一會。金錢兒道:“他多供奉內廷,不甚接客。況又夜深,未必肯來。”三人一齊死纏,金錢兒被逼不過,隻得令人去邀。誰知去過五七回,人仍是不來。三人益發亂央,金錢兒免不得親身去請,雅兒方同了走來。看見三人,並不道個萬福,略讓一讓,便一齊坐下。三人見他容色甚美,年齒又小,也不介意,反先勸酒。雅兒更又不辭,接杯便飲。三人以為灑落,益加喜悅。馮世才道:“久聞卿卿才貌,夢寐思之。今夕何夕,乃慰生平!”雅兒道:“平康佳麗,在在有人。諸公眼界,何其太小!若以桃李為富貴,又何其先弄金錢於掌上耶?”三人見雅兒頗有情致,便素詩為贈。雅兒隨援筆寫出四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