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此隔了一個多月,已是六月炎天,十分暑熱。小鈺洗了個澡,想起彤霞那裏久不去了,就獨自一個闖到讀畫樓來。細雨丫頭回說:"二爺別進去,姑娘在裏房洗澡呢。"小鈺搖搖手,道:"莫作聲。"悄悄走到房門口,推推門,是拴上的。
就轉到後院子裏,隔著紗窗往內一瞧,隻見彤霞正向著後窗在浴盆裏擦腿。小鈺站著瞧了個像意,輕輕說道:"姐姐好白身子,真是粉妝玉琢的一般。"彤霞聽了,忙忙擦幹身子,穿上衣裙,開出門來說:"小鈺你真個癲狂了。怎麼這樣胡鬧!今兒且恕你個初次,下回再這麼,定要去告訴舜妹妹的。"小鈺陪笑道:"姐姐饒我罷,下回不敢了。我情願做首詩兒陪罪。"彤霞道:"也罷,你好好的做一首,倘若再是什麼油腔滑調,斷斷不依的。"小鈺道:"自然是好好的。"就拿張箋紙,寫將出來。卻是:窄窄金盆灩灩場,一枝溫玉濯芳塘。
華清宮裏春無價,清夏灣前水自香。
肉掩凝酥銷素粉,汗沾清露溫紅妝。
碧綃不是遮花幄,窗外窺來早斷腸。
彤霞看了,說:"詩倒也還不很荒唐,隻是結句不佳,須得要改過方好。"小鈺道:"這是實話,改不得的。"兩個就坐著閑話。
隻見瑞香走將進來,道:"二爺什麼時候來的?你可知道今年中元節要熱鬧得很呢。現在東西兩庵早早的在那裏糊紙錠鑿紙錢,要超度一切陣亡兵將,連那十萬倭兵通有分的。淑妹妹也要附薦他的祖父、爹、姐。"小鈺道:"很好,我也要附薦一個人。"彤霞問:"薦那個?"小鈺不做聲,瑞香笑道:"該薦該薦。我已猜著的了。"取笑了一會,各自散歸。
到了七月十三日,果然芬陀老庵裏設起壇場來,傳燈也帶著徒弟過來一同誦經拜懺,普施供養。淑貞在東耳房設立牌位,追薦全家亡魂。小鈺真個把瓊蕤的姓名也立個牌位,供在西耳房裏。擺上許多羹菜,拈了香,深深作了四個揖,眼裏汪汪的淌淚。默默的禱祝一番,就在牌旁椅上坐著呆呆的出神。舜華打發丫頭來說:"太太、奶奶們通出來了,請二爺揩幹眼淚,快出去迎接。把西耳房的門關上了,別再惹說話。"小鈺聽了,想道:"到底是舜妹妹關切,諸事留心。"就出了房,把門關上,來見王夫人。王夫人卻不留心,寶釵問道:"你為什麼兩眼通紅,可是害眼嗎?"小鈺道:"不害眼,剛才惹著了飛絲,擦了一會,不妨事的。"寶釵也不疑心,就掩飾過去了。到午後,太太、奶奶們都回了上房去,小鈺又到瓊蕤牌位旁邊椅上坐下,眾姐妹都怕苦壞了他,一齊來勸他出去,小鈺背著臉,把汗巾抹淚,口裏說:"我並沒有什麼,略靜坐坐就出來瞧熱鬧的。"碧簫硬硬的扯了他到殿上,他還是把手帕兒不住的揩眼。淡如看見,氣憤不過,就嘴裏輕輕的咕噥道:"單是這個死鬼,是體皮貼肉有恩有情的,現活著的隻當是陌路,把良心喪了,還不害臊?裝這賊相兒!"誰知那倭公主心性聰明,在園裏住了半年,什麼事都已盡知。他就說句打皮科的話道:"夫子不失禮於死者,況生者乎?"眾人都笑起來。淡如聽了,有些害臊,才不開口,走了回去。這法事一連鬧了五日,天天晚上放焰火,日裏禮經懺。直到十七日才得功德圓滿。
自此以後,眾姐妹都知小鈺是個重情義的人,各有些眷戀著他。獨有友紅,想起自己早早對了親,朝考取了不得配給皇子,已是一誤。如今對著這樣一個極富極貴、文武全才、又且性格溫存、有恩有義的二爺,竟成了咫尺蓬山,斷斷沒有婚姻指望,豈不是再誤!一時心情繚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