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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給我講過的故事數也數不清,但最令我難忘的,是那個叫阿雅的小獸的故事。
外祖母是一個奇怪的有神論者。當年的有神論者不僅信神,而且還信各種精靈。她說這裏的人有一些神秘的傳統,這些傳統被秘密地遵守,有時一連幾代人都信守下來。她說那些極其精明的、幸運的人家,常常會不動聲色地豢養一種寵獸:有的養猴子,有的養笨熊。“我們家呢?”“我們家,”外祖母一邊做活一邊說,“等你長大了的時候我再告訴你,我們家養什麼……”
外祖母說這話的樣子很神秘。她告訴了我一個樸素的、然而在當時足以令我大驚失色的道理:所有的大戶人家,要想獲得長久的幸福,過得一輩又一輩富裕、衣食無憂,那就必須暗暗結交一個有特異本領的野物。有些野物總是具備我們人類所沒有的神奇本事,比如說,它們能夠暗中護佑這戶人家無災無難,輩輩平安;個別本領超群的,還會在這戶人家毫不注意的時刻搬來一些東西:搬來糧食布匹,搬來林子裏好吃的東西……
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我都沒有懷疑過外祖母的話。我把她的話告訴母親,母親也十分肯定地點頭說:“是的。是這樣的。”
外祖母並未指出誰家曾豢養了這種叫“阿雅”的小獸,隻說它長了黃色的皮毛,光亮得像緞子一樣;它的尾巴粗粗的,毛兒蓬鬆;它的鼻梁從腦瓜那兒往下拉成一道直線,很尖很尖;小小的鼻孔,尖尖的牙齒,靈活到極點的身軀……如果它騰躍起來,可以把空中飛動的小鳥咬到嘴裏。它的兩隻前爪很短,但極為靈巧和有力。總之它是一個機靈透頂的家夥。別看它隻有一二尺長,像小狗一樣,可它的聰明是世上所有動物都比不過的。有一戶人家就養了這樣的一隻小獸,世世輩輩都養,他們稱呼它的時候就像發出了一聲悄悄的歎息:“阿——呀(雅)——”
“阿雅”成了這戶人家的一個成員。它在這一家裏進進出出,大家都裝作沒有看見,因為事情最好不要挑明了。所有的家庭成員都小心翼翼地提到它,嗓門壓得低低,隻說一聲“阿雅”來了、“阿雅”走了。他們把院門木檻下邊鋸出一個洞,正好能容那個小獸進出。有人一旦問起這個洞來,他們隻說那是“貓道”。他們圍牆外麵有一個大草垛子,下麵有一個洞穴,口兒小,裏麵卻十分開闊,鋪著軟草,那就是“阿雅”的窩。
這戶人家在過年過節的時候都要大擺酒宴,可是他們從來沒有忘記在屋角多擺上一份飯菜,那就是給從不輕易露麵的那個特殊家庭成員準備的。當家宴席散了時,再到屋角去看看,那份飯菜真的被動過了,不過隻動過一點點。“阿雅”並不需要吃這樣的盛宴,它有很多自己喜歡的東西可以吃,它不過是為了滿足這戶人家的一片心意,就隨便吃了幾口。它熱愛自己的主人,早已經離不開它的主人了。
據說,隻有交了好運的野物才能找到一戶殷實牢靠的人家收留它。可是它又不需要這戶人家做任何事情,不需要他們的庇護,更不需要他們的援助。相反它倒要因此給自己的一生添上永遠也沒有盡頭的勞碌和負擔。它要為他們起早貪黑去搬弄東西,去冒險。想想看,它們本來可以在林子裏過得多麼自由自在,想幹點什麼就幹點什麼,可以盡情嬉鬧玩耍,不管白天還是黑夜,所有的時間都歸自己所有。可是當它從屬於某一戶人家的時候,這種自由就再也沒有了。它們的心要永遠牽掛在這一戶人家身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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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祖母講過這其中的奧秘,她說:那些小動物固執地認為,隻有找到了一戶人家的“阿雅”才有最好的報應,它到來世的時候也才有可能轉生為人。所以隻要有機會為一戶人家服務,那些小獸大都樂於去做,而且在林子裏,在它們那一夥裏,從此就成為極受尊敬的動物。它們一個個既遭受嫉妒又領受羨慕,到哪裏大夥兒都尾隨著,用欽敬的目光望著它;它伏在地上解溲的時候,大夥兒也要站在一邊觀看;它爬過的樹,大家都要試著爬一爬;它去過的地方,大家也都要去打個滾兒才舒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