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蘇童,我是王蘇童。姑蘇的蘇,童年的童。我出生在姑蘇城,卻成長在雲城。若問我故鄉是何模樣,我隻能回答說它沒有大都市的喧鬧,四季分明,有風有雨有陽光。當然,我說的是雲城。至於姑蘇城,我記不得了,太久了,時間沙漏在我腦子裏沉澱下的就隻剩母親的笑容了。可是,真的太久了,連母親的笑容都模糊了。

小時候,我好喜歡蒲公英啊,好羨慕它能自由自在地飛啊。長大後,我真的如它一般,卻再也沒了少年時的歡喜。十八歲那年,我離開了國土,飛向了澳洲。可是,我真想留在雲城啊。

七年以後,我終於又重新落地了,我又站在了那棵熟悉卻又陌生的合歡樹下。正逢冬季,合歡沒有花朵,隻有幾片枯掉的樹葉還掛在枝頭。我輕輕地撫上那不平整的樹皮,虔誠地像是在觸摸那些蒼白的歲月。

當王梣站在我眼前的那一刻,我知道,我不僅落地了,而且要生根了。而她,就是能承載我的土。可是,她的眼睛纏著潔白的紗布,就像我離開雲城的那一年落過的雪一樣白。

我輕輕喚了一聲,王老師。

她聽到了,向我的方向微笑著,伸出手。誰啊,她問。

原來時間真的有那麼強大,改變著一切它能改變的。她已經認不出我的聲音了。可是,歲月可逝去,美人不遲暮,她卻還是一如當初的美好。我多想,看一看她那雙深情如水的眼睛啊。

我走向她,輕握她的手,老師,是我,蘇童。

她明顯地震顫了一下,眼上的笑容似乎還來不及散去,卻在最短的時間裏凝結了。她甩開了我的手,似乎用盡了全身的力氣。

老師……

她轉過身,跌跌撞撞地往後走去,董寧,董寧,你在哪裏,快帶我走……

老師,我印象裏處事不驚的老師,為何我的一個名字就讓你慌亂到找不到方向。是我把你的藍天遮上了烏雲嗎?對不起……

那個叫董寧的女人懷有戒心地看了我一眼,急急地把她帶走了,留下我一個站在夕陽下的合歡下,我甚至來不及問一聲,老師,你的眼睛怎麼了?

我無助地蹲在了合歡的腳下,有些眼熟的或是陌生的老師買菜回來,會看往我的方向看一眼。隻是,這一次,再也沒有人會用溫暖的手掌蓋住我的眼睛說,猜猜我是誰。因為我看著她上樓了。可是,還是忍不住往身後看了一眼,才發現,除了自己的影子,別無一物。

喲,這不是蘇童嗎,回來啦?我迎著聲音的方向抬起頭,是江老師,曾經和王梣一個辦公室的,虧得她還認得我。我卻是看了好久才想起了她,她老了好多。

江老師好。我站起身,伸出手。

江老師禮貌地和我握手,想不到當初的小調皮,居然都出落成大姑娘了。怎麼,回來看看王老師啊。

我點點頭,沒說話。是的,我回來看看她。可是,她好像不願意看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