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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子清笑道:“李總理這是幹什麼?逼上梁山伯?”
大家都笑。李龍章沒笑,依然板著他的臉。
“別開玩笑。”他說話,口氣不容置疑,“東城很要緊,就是你了。”
張子清沒有吭聲。李龍章也沒管他,權當已經決定。
有人推門進屋,給李龍章送來一份急件。李眉頭一鎖,匆匆瀏覽,而後拿著薄薄的那張紙往桌上用力一拍:“情況不好。”
他讀急件。是最新災害氣象情況通報,預計未來三天,本市一帶還有大雨,局部地區有暴雨甚至大暴雨。
那時候窗外嘩嘩一片,雨下得正大。張子清的座位麵對窗子,他看到緊閉的玻璃窗上白蒙蒙的,雨水猛擊窗戶,毫無間歇地從窗玻璃麵往下淌,大樓外的高壓電杆、街對麵的高樓、樹木和天空全都看不見了,隻有雨幕。
李龍章低頭,拿筆在急件上批示,議事暫停,張子清抽空起身上洗手間。他的動作比別人多:站起來,側過身,向坐在後排的小趙比個手勢。小趙是跟他的,政府辦綜合科幹事,年輕人很機靈,一看就懂。待張子清推開椅子時,一支拐棒已經遞到他的麵前。這是一支非常精致的木質拐棒,枝幹筆直,紋路細密,節骨結實,烏黑發亮。張子清接過拐棒,郭淩在一旁發笑。
“張副很誇張啊。”郭淩說。
張子清說:“郭副你不懂,痛風很痛苦。”
他即席介紹,說痛風屬代謝失調疾病,跟身體內部一種叫做嘌呤的物質有關。害痛風不能吃海鮮喝啤酒,那等於注射嘌呤,自殺行為。
他拄著拐棒走出會議室,腳步略瘸。洗手間在會議室外走廊旁,出了門就幾步遠。他卻不急著進去,站在走廊看外頭的雨幕。走廊沒有會議室裏的隔音裝置,這裏如在雨中,大雨就像直接澆到頭上身上一樣,聲響巨大,萬炮齊轟般驚心動魄。
郭淩也跑出來,他接電話。幾句話說完,他跟著張子清進了洗手間。
“你老兄別上火。”郭淩勸說,“這種時候,忍著點。”
張子清笑笑,說謝謝,沒事,放心。
他們回到會議室。李龍章還在安排相關事項,他看上去心情很不好。
“張副,東城你去吧。”他再次提醒張子清,這回語氣比較溫和,“拜托了。”
張子清沒有說話。
李龍章說,這也不全是他個人的意見。會議之前他往北京去過電話,把災情和抗災安排報告了在北京學習的市委劉書記,談到調張子清管東城區,劉完全同意。
張子清點頭,說就這樣,市長不必多說。
會議匆匆結束。
張子清帶上小趙,上車前往東城區。轎車離開政府大樓後門,一出遮雨簷就整個兒罩在大雨裏,車身被雨水打得砰砰轟響,駕駛員把雨刷速度開到最大,車頭那兩根刷杆啪啦啪啦掃射一般來去,卻掃不清玻璃上的雨水,車前一片迷蒙。
張子清下令:“走迎賓路。”
那時候道路上幾乎沒有車輛,但是雨大,他們不能開快,車行有如蝸牛。時為下午,雨遮天蔽地,能見度極低有如黃昏,駕駛員開啟大燈,吃力地在雨中尋路前行。張子清一聲不吭。
他往家裏打了個電話,告訴妻子自己已經動身,不回家了。妻子很驚訝,問大領導什麼事這麼急?張子清說剛唱了一出戲:梁山伯與祝英台,是新編的。梁山伯太傻,讓祝英台逼到水裏去了。這是要出人命的,人命關天。
“什麼呀!”
張子清說雨很大,關好家裏的門窗,不要出去。到地方後他再打電話彙報。
他把手機關上,那手機鈴立刻響起。打開一聽,卻不是妻子追問究竟,是市政府辦主任孫慶明追趕過來。孫報告說,已經告知東城區,張副市長馬上到達,坐鎮現場指揮抗災。區委書記和區長都在區防汛指揮部等候。
張子清說知道了。
“張副市長有什麼交代?”
張子清即開口訓斥。
“我交代你小心一點。”他說,“你這個主任不行。”
孫慶明張口結舌,在電話那頭說不出話。張子清有數了,估計他是旁邊有人。那人是誰?必定是李龍章。
張子清沒放過孫慶明,當即抓住機會,說他個痛快。張子清說市長們掛鉤縣區,都是早有分工,已經運行有序。事到臨頭需要變動,沒說不行,但是應當考慮周到,至少事先通個氣,征求一下意見。哪裏可以順手擬個名單,隨意搭配,亂點鴛鴦,往主要領導手裏一送,即成事實,這就完事了?
孫慶明頓時口吃,在電話那頭“這這這”說不成話。張子清明白,他“這這這”的意思不外是“這是李市長定的”,不是他自作主張。但是他不敢說,因為他身邊有人,可能就是板著個臉的李龍章,於是隻好支支吾吾。張子清可不管這個,就是揪著他不放,就是要說。請李市長稍候片刻,一會兒盡管追問孫慶明無妨。這些話不怕孫慶明原文照搬給李龍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