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裏不知身是客(3 / 3)

“唉,這麼說很沒有誠意啊。”

葉容淺撲哧一聲笑了:“哪裏沒誠意,說得不夠好嗎?”雖然她沒有他嘴甜,的確沒有他那麼會哄人就是了。

他溫柔地注視著她:“我這些天在外麵忙得很,很多事情也很煩,但是想到你在這裏等著我,我就很安心。”

這些情話,她聽到他說出口,心就熱融融地化成一片,又甜蜜,又溫暖。

她反手抱住他,臉埋在他的肩頭,蹭蹭,不說話。他拍拍葉容淺的背,笑道:“你近來真是越發愛撒嬌了。”

葉容淺偷偷地彎起嘴唇。

這麼多這麼溫柔的情話,從最愛的人嘴裏說出來,沒有幾個女人能抵抗,她跟普通人沒兩樣,被這樣對待,沒辦法不意亂神迷。

遙遠天際悄悄泛白,剛剛透出一絲微曦,慕子衾就點燈起床,站在床前更衣。葉容淺也醒了,忙起身道:“天亮了?”

慕子衾騰出一隻手來按住她:“還早呢,你再睡一會兒。”

葉容淺乖乖躺回被窩,問道:“今日怎麼起得這麼早?”

“有些事,不過今天回來得可能也比較早,你晚上想吃什麼,我帶回來給你。”

葉容淺雙目水亮:“同福軒的蟹黃小湯包!”她嚐過一個,好吃得不得了,可惜蔡公子不愛和別人分享。

他彎腰穿鞋:“行,我給你帶一籠,等我回來。”

葉容淺覺得自己都快要被他養傻了,笑嗬嗬地點頭:“嗯嗯,早點回來哦。”

“好,你睡吧,我走了。”

歸雁塔中,二人對坐,其餘人兩相對立,各成一派,平靜中藏著暗潮洶湧。一片綠葉飄過來,輕飄飄地落在桌子上。

慕子衾用手指扣著桌子,微微笑道:“沒想到雲隱閣的閣主竟是位姑娘,不知可否請教姑娘芳名?”

“小女子名叫憐菡,今日還真是多謝你賞光駕到了。”對麵的女子輕紗覆麵,隻露出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瞧上去倒是一個難得的美人。

兩人交談起來也挺平和的。慕子衾誇道:“雲隱閣,好名字。”

然後這位雲隱閣主再謙虛回來:“一般一般,承蒙誇獎。”

慕子衾再誇:“派出的人,做事也極是利落。”

憐菡的臉上緩緩浮起一個奇異的微笑來:“是嗎?你能這麼想,可真是我們雲隱閣的榮幸。”

“是啊。”他揮手比了比,“那一刀,砍下來的時機實在好,若不是有人替我擋了一刀,隻怕後果不堪設想。”

憐菡遺憾地感慨:“那你還真是幸運。”

“我也這麼覺得。”他意味不明地笑著,“一直以來,我好像都很幸運。”

那女孩子慢慢地喝完一盞茶,才看著他道:“這份好運,可不會永遠跟著你。”

周青怒瞪著她。

他不置可否:“是嗎?”

“我知道,這些日子來,你滿城查找雲隱閣的資料,也查到了不少東西,不過最重要的東西,你可能一直都沒有查到。”

慕子衾微笑:“是嗎?”

憐菡笑容狡黠:“等過了今天,希望你還能這麼胸有成竹,淡定自如。”

慕子衾不是很在意地道:“好吧,你到底想說什麼?”

還沒等憐菡開口,門口忽然進來一個黑衣人,身形疾快,瞬間就掠到她的身後,躬下身來,在她耳邊說了些什麼,憐菡臉色大變,失聲叫道:“什麼?”

慕子衾不緊不慢地站起來,好整以暇地望著她:“雲隱閣真是神通廣大,消息這麼快就傳來了?”

銳利的眼光含著恨意盯過來,她麵色慘淡,咬著牙道:“這不可能!”

慕子衾淡笑道:“不信?這樣吧,朕容你去大牢待幾天,等到確認事實之後,再死不遲。”

周青還在一旁幫腔:“你真當我們在歸雁城半個來月什麼都沒查出來?一群前太子的餘孽殘黨,還能玩出什麼花樣來。”

崖邊冷風颯颯地吹進塔裏來,茶杯應聲落地,摔成一地碎末。

憐菡一拳砸到石桌上:“狗皇帝,你以為這麼說我就會信了嗎?太子殿下他、太子殿下他才不會失敗!”

雲隱閣在歸雁城,派出刺客刺殺,設計拖住慕子衾的步伐,讓太子在京中有可乘之機,終於等到昨日夜裏,太子殿下帶領親兵攻占京城,怎麼可能會失敗!

“我不會相信你,我才不會相信你!”

“隨便你。”

周青道:“建安王爺留在京中監國,可不是鬧著玩的。若沒有建安王爺,陛下怎麼可能輕易離京。”

她死死瞪著慕子衾:“那位建安王爺?那個又無能又愛玩的九皇子?”

周青風故意打她們的臉,一臉和善的笑容:“是啊,正是那位又無能又愛玩的九皇子,他留下監國,平定了你們太子殿下的叛亂。如今啊,你們太子殿下正在大牢呢,你大概也很想同他做伴吧,真是個忠心的部下。”

可怕的沉默凝窒,忽有尖利的大笑聲起,她眼裏滿是瘋狂的光。“就算太子殿下敗了,”她回過頭,環視自己身後那群沉默的黑衣人,緩慢而且篤定,擲地有聲,“可是你今日也踏不出這歸雁塔半步。”

慕子衾揚起眉毛,親切地微笑。

“你笑什麼!”歇斯底裏的聲音回蕩在塔內。

周青好心地道:“我建議你的人出去看一看。”

塔內外,如今都圍滿了歸雁城的官兵,還有他精心培養的暗衛,隻要他一聲令下,雲隱閣會就此在世間除名。

她古怪地笑起來,笑聲持久不斷,卻忽然停下,仿佛被人硬生生地掐斷,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一句話來:“看來你真是全方麵地準備了,隻是不知道,你有沒有考慮過你的夫人呢?”

慕子衾麵色一滯,隻見一名白衣人挾著葉容淺從一側的暗門中走出來,站到憐菡的背後,憐菡大笑:“蔡勉,做得好。”

周青眼珠子都快瞪出來了,一轉不轉地盯著葉容淺看。

慕子衾情報網那麼神通廣大,能查出雲隱閣的背後是太子,其實他也早就知道蔡勉的身份。在茶館時,看起來是蔡勉故意一鳴驚人,想引起他的注意,從而接近他,其實是慕子衾將計就計,沒有拆穿,假裝很信任他。

在雲隱閣安排的那次暗殺中,蔡勉為慕子衾擋了一刀,險些喪命,葉容淺對他又是感激又是愧疚,因此對他全心信任。

他明明知道蔡勉是敵人,可是為了取信蔡勉,他一個字都沒有告訴容淺。明知道把她留在宅子裏會有危險,可是為了讓雲隱閣閣主放下戒心親臨此地,他還是利用她了。

葉容淺看著慕子衾,平靜地道:“子衾,蔡勉身懷武功,我沒能好好保護自己,以致淪為別人威脅你的工具,抱歉。”

他垂下眼簾,移開視線,仿佛不敢觸碰她的目光。

他或許覺得葉容淺那麼聰明,她可以看得透,不需要他的提醒。或許,他覺得葉容淺的全心信任更能迷惑對方,所以不必提醒。

葉容淺是很聰明,可是當局者迷,因為對慕子衾的感情,她沒有辦法像他一樣運籌帷幄,也沒有辦法像他一樣清醒。她處在他親手布下的局裏,連自保都做不到。

“讓她閉嘴。”

“是。”架在脖子上的刀往裏深了一點,白皙的肌膚,立刻被割出一道血痕來。蔡勉低下頭,冷冷地道:“你最好安分一點,休要聒噪。”

葉容淺默默點頭表示自己聽明白了。

憐菡看到葉容淺之後,好像慢慢平靜了下來,重新坐回桌邊,冷笑道:“現在,你還覺得我手上沒有繼續跟你談下去的籌碼嗎?”

慕子衾沉默了一會兒,道:“你想怎麼樣?”

她毫不猶豫地道:“下令放了太子殿下。”

慕子衾從善如流:“好。”

“答應得倒是很幹脆。”但是她清楚,太子遠在京城,一旦她放了葉容淺,他現在答應得幹脆,那麼反悔更是易如反掌的事情。她繼續道:“不傷雲隱閣一分一毫,等到雲隱閣部眾全部安全退走,我自然會放了她。”

葉容淺看他沉默良久,沒有答言。

憐菡還在笑:“很難選擇嗎?”

周青不敢再看葉容淺了,移開視線,恨恨地罵道:“你這個瘋女人!”

憐菡走到葉容淺的身邊,輕輕地拍拍她的臉,柔聲道:“皇後娘娘,你說皇上會怎麼選擇呢?”

葉容淺一言不發。

“不說話啊,連自己枕邊人的心思都不知道嗎?真可憐。”她的聲音依然柔和,“那麼,我再來問問皇上好了,這樣我見猶憐的美人兒,你舍得讓她死嗎?”

慕子衾抬起眼簾,聲音雖然平緩,但十分有力:“放了她,我能保你和太子不死。”

“還在開條件?”憐菡厲聲喝道,“我看到你這副樣子就惡心!”她冷笑著,忽然揚手扇了葉容淺一耳光,然後又輕柔地撫上她紅腫的臉頰,“到了現在,你的夫君還一副施恩的樣子,他是真的不在意你是嗎?保我和太子殿下不死……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你知道太子殿下有多麼驕傲,他寧為玉死,不為瓦全,你擺著高高在上的施恩者的嘴臉,讓太子殿下從此苟延殘喘地活下去!你怎麼敢,你怎麼敢!”

她這副歇斯底裏的樣子,讓葉容淺連一句“你鎮定一點”這種安慰人的話都說不出口了。

周青喘著氣,死死盯了她一眼,轉頭向慕子衾道:“主子,您看……”慕子衾揮手,止住他的話,眯著眼睛道:“憐菡姑娘,請冷靜一點。”

憐菡微微笑起來:“既然你沒辦法做出選擇,那我就來幫你一把吧。”她冷聲道,“蔡勉!”

“是。”蔡勉聞言,手下使力,寒光耀耀的匕首毫不猶豫地在葉容淺身上劃出一道深深的傷,皮肉割裂開來,鮮血噴湧而出,染透她的衣衫。

銳痛襲來,連忍慣了疼的葉容淺都忍不住皺起眉頭,低低地呻吟出聲,嘴唇被咬得失去血色。

慕子衾聲音驚痛:“你!”

被逼入絕境,憐菡已經顧不了那麼多,隻看著慕子衾,淡淡地笑著:“怎麼?我還以為你不會心疼呢,我還以為你心裏除了權力以外,什麼都不剩呢,原來這妻子在你心中還有位置啊?我手裏的籌碼竟有這麼重要,那我還真要好好掂量一下她的分量了。”

慕子衾沉冷地道:“不要做愚蠢的事。”

“愚蠢的事?是,你夠聰明,不會做愚蠢的事,所以你不會殺太子殿下。”她看見慕子衾的神色未變,便抽出自己腰間的匕首,輕輕貼在葉容淺的臉上,來回滑動,葉容淺緊緊閉上雙眼。憐菡緩緩地道:“弑兄,多難聽的名聲,你怎麼會讓自己沾上這種汙點呢?所以你會留著太子殿下,軟禁他,看守他,但不會殺他。”

葉容淺喘息聲很低,但一聲一息,像針一樣,分明地刺在他的心頭。他臉上卻依舊平靜:“你錯了,你若不放了皇後,建安王爺會立刻接到我的暗信,即刻處斬太子。”

“哦,是嗎?你會嗎?”她眼波流轉,嗤笑著,不為所動,“我知道,你的暗衛都在這裏,他們都是個頂個的高手,不過隻要他們敢妄動,第一個死的,就是你的皇後,你最好給我想清楚。”

她大大方方地坐回去,欣賞著葉容淺臉色痛苦的表情,冷冷地道:“我的時間不多,你快點選。”

這裏有這麼多人,卻是一片死寂。

憐菡故意拉長了聲調:“皇後娘娘,這個狠心人啊,你要向他求救嗎?”

葉容淺喘著氣努力忍痛,額上冷汗直往下滑,她看著慕子衾,那人臉色是從未有過的壞,她啞著嗓子道:“小湯包……”

“什麼?”

架在她脖子上的那柄匕首也輕輕顫了一下。

葉容淺抿起嘴唇:“我隻吃到一個,就再也沒有了。”

慕子衾艱難地道:“……你若是想吃,我們以後一起去買,好不好?”

“喂喂,這種時候,你們在說什麼呢?”憐菡譏諷地笑著,“真是臨危不亂的皇帝陛下。”

葉容淺看著他,閉上眼睛,拔下自己發間的那支白玉簪子,緩慢而輕微地搖了搖頭。慕子衾像是明白了些什麼,搶前一步:“容淺!”

葉容淺看到他眼底的光芒,漸漸從猶豫變得決絕起來,她慘笑,索性搶先一步,幫他做決定。

有那麼一點猶豫,已經足夠了。

憐菡心中警鈴大作:“你想做什麼?”

她握著那支白玉簪子,忽然揚起手,用力把它摔在地上,清脆的碎聲崩裂開來。蔡勉微微晃神,不防被葉容淺掙開,他素習武藝,反應極快,迅速將葉容淺扯回來,又是一刀紮進她的胸膛。

葉容淺痛呼出聲,整個人像是被掏空了一般,痛得幾乎麻木。

憐菡大怒,瞬間欺身而上,劈頭照臉扇了她幾個耳光,厲聲罵道:“蔡勉,你幹什麼吃的?”

葉容淺不知從哪來的力氣,十指如鐵一般,緊緊箍住憐菡的手腕,拚著背後挨蔡勉一掌,借著掌風落下懸崖去。

一切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他們還沒來得及反應,就隻能見到那渾身浴血的身影,拽著另外一個女子,縱身墮入深淵。

下墜的風逆行而上,呼嘯拂過她的耳邊,鬆濤聲如浪潮般灌進耳膜裏。葉容淺鬆了手,渾身痛得如在煉獄,她怔怔的,眼淚在往下淌,卻忽然間大笑出聲。

或許是因為不想太傷她的心,或許是因為別的,他猶豫著,不能做出選擇,可是她知道他最想要的是什麼,所以她幫他做選擇。

在很多事情上,慕子衾或許可以遷就她,可以不利用她,為了她費心思繞遠路,不讓她受到傷害,就像當初讓沈家尚主、拒絕納沈寧為妃一樣,處處考慮她的感受。可是一旦事情威脅到他的江山大統,他還是會做出最正確、最直接的選擇。

他一直都是這樣的人,她早就知道的啊。

一直以來,慕子衾待她,都非常溫柔,非常體貼,對她說了非常非常多的情話,多到快要把她融化。

他給了她一段最甜蜜、最美妙的日子,現在,終於到她回報他,她一點都沒有不甘願。

她雖然愛他,但一直愛得非常沒有指望。這是葉容淺早就料到的結局,所以她覺得自己並不傷心,甚至會有些如釋重負,還有一點點美夢驚醒的不舍。

終於,她也可以自私一次,離開這個負她太多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