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歹考慮一下她身為新嫁娘的心情吧!
慕子衾非常有耐心地勸她:“我們還要去給父皇母後請安呢。”
她馬上坐起來:“好的!”
真是好哄。慕子衾扶住她的肩膀,親昵地道:“別起得這麼急,小心頭暈。”看她點頭,便揚聲叫人進來,“明嵐,薔薇,進來服侍你們主子梳洗。”
“等等!你說,薔薇?”是她想的那個薔薇嗎?
“就是你想的那個薔薇。”他滿臉笑容,看不出什麼異樣,“你出嫁總不能沒有陪嫁丫頭吧?昨日成親是大日子,陳姑姑是宮裏的老人兒了,知規守禮,行動處事樣樣要比她周全有經驗,我便安排她先來這兒好生歇著,沒讓她跟著你。”
府上竟然還送來了陪嫁丫頭……葉容淺皺眉,盯著一臉謙恭的薔薇看了又看。薔薇服侍她也有半年了,為人驕矜,心氣甚高,如今跟著她陪嫁進來,想也知道是二娘的命令,她心中想著,若是薔薇本不情願,她便尋個機會放她出宮,還她一個自由之身,或幫她找個好人家嫁了,也算是一樁善緣。
皇上還要上早朝,受禮之後就急匆匆地走掉了,皇後娘娘說身體不適,也很快送客歇息了。慕子衾還要上朝,在叮囑了葉容淺一番之後,也施施然地走掉了。
不必像普通人家一樣在婆婆跟前立規矩,隻要早上來請個安就沒人管她了,又沒人為難她,又沒人詢問她,這做皇家媳婦兒還真是意外的輕鬆啊。
葉容淺有點茫然地在原地呆了一會兒,才邁出殿門,正待朝西宸宮走去,卻不防被人拉住衣角。
“七嫂——”熟悉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故意拖長的聲調婉轉又甜膩。
葉容淺回過頭,一本正經地道:“九弟妹,有什麼事嗎?”
方才在大殿裏的時候,這位九弟妹可正經得緊,端端正正地坐著,低垂雙目,笑不露齒,亦不隨意開口插話,真是謹言慎行,端莊極了。
本還以為她在宮裏待久了,吃了教訓,轉了性子,結果一出來就原形畢露。
“噗——”新月用手指劃臉,“一個新嫁娘,怎的這麼不怕羞啊?”
“唉,你不知道,我不過是個新嫁娘,臉皮薄得緊,可是弟妹都敢來調笑我,我也是很煩惱的啊。”
新月公主收不住臉上的笑意:“是是是,小的有罪!小的不該不知禮,不該打趣嫂子,不知小的請嫂子吃頓酒,能否得嫂子一句原諒呢?”
葉容淺背著手,老氣橫秋道:“既然你都這麼說了,那我就和你結個善緣,原諒你好了。不過我還得去一趟東宮,給太子妃請個安,九弟妹一起去吧?”
新月微笑著:“七嫂,我發現有句俗話,用來形容你是再恰當不過的了。”
“什麼話?”
“真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得了便宜還賣乖也甚好,怕的是賣了乖卻得不著便宜呢。”
慕子衾出門前曾叮囑過她,叫她晚膳不必等他。但葉容淺怕他在外頭吃不好,所以在陳姑姑來問她晚膳想用什麼的時候,她想想,搖搖頭,決意等慕子衾回來。
陳姑姑覺得這才是個賢惠女人該有的樣子,當然不攔她,還默默地在心中給她點了個讚。
好在慕子衾深知她的個性,怕她若是真等他,晚了餓肚子,便盡早趕了回來。
“今兒做什麼去了?”
飯桌上,兩人同席而坐,慕子衾見她一雙眼睛亮得驚人,臉上也暈著一抹嫣紅,身上還帶了淡淡的酒氣,便給她倒了一杯熱熱的濃茶,溫聲問道。
葉容淺一臉笑,但細細看上去,這笑,似乎有些呆:“新月中午請我吃酒,我在她那兒玩兒呢。”
原來是新月請的,那看來應該是喝了不少了。慕子衾叫人去做醒酒湯,低頭教訓她道:“怎麼喝這麼多?”
葉容淺真是有問必答:“新月特意請我,待人又熱情,她勸我喝,我哪裏好意思不喝呢?”
慕子衾歎氣,拍拍她的額頭。
算了,他這妻子不懂得拒絕別人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他想要把這性子掰過來,也絕不是一天兩天的工夫。
醒酒湯送來了,慕子衾扶住她的肩膀,親自喂她喝,喂完往她嘴裏塞了一顆甜甜的蜜餞。低頭看時,隻見這傻姑娘帶著一臉甜蜜的笑,一直盯著他在看。
宮裏的醒酒湯又酸又澀,向來不好喝,便是這傻姑娘忍功再強,也不能喝完就衝他笑啊。
慕子衾隱約明白了點什麼,垂著睫毛,伸手去摸葉容淺的臉——果然燙手。
葉容淺感到有個冰冰涼的東西碰了一下自己發燙的臉頰,隨即就要抽離,她反應很快地抱住那東西,舒服地蹭了蹭,眯著眼,依然帶著那一臉甜蜜的笑。
這個人果然是醉了。
慕子衾有點好笑地拍拍她的臉:“容淺,先回房間吧。”
“好!”醉酒的葉容淺比平時更乖,更溫順,說什麼做什麼,問什麼答什麼,一個口令一個動作,絕不含糊。
她走路的步伐還挺穩健,若不是一直抱著慕子衾的手不肯放,還真一點都看不出來這人喝醉了酒。她乖乖地跟慕子衾進了房間,坐在榻上,一直盯著慕子衾看。
慕子衾含笑問她:“你盯著我看做什麼?”
“你、你長得好看唄,還不興我多看兩眼?”她笑眯眯地問,“那你笑什麼?”
“你誇我,我自然高興。”他溫柔地拍拍她的背,“困不困,要不要睡?”
她把頭搖得像撥浪鼓一樣:“不困不困。”眼珠一轉,她的臉轉向慕子衾,“夏老板,你人情世故經曆得多,我想問你一件事可以嗎?”
慕子衾一挑眉:“你叫我什麼?”
“夏老板,我問你件事可以嗎?”她堅持道。
慕子衾沉默片刻:“你問。”
“你說,一般新嫁娘的洞房花燭夜都是什麼樣的呢?”
“我隻娶過一次親,怎麼知道他人的呢?”
葉容淺揪住他的衣襟,嚷道:“夏老板,你什麼時候娶的親,我怎麼不知道?”
他麵不改色:“昨天。”
她拍拍有點暈暈沉沉的大腦,恍然大悟道:“哦!原來是昨天!咱們還真是有緣分,不瞞你說,我碰巧也是在昨天嫁的人呢。”
慕子衾移開葉容淺的手,修長的手指輕輕按壓著她的太陽穴:“是嗎?那咱倆還真是有緣分。”
這麼按摩按得好舒服,她享受地眯了眼,道:“夏老板,既然咱倆這麼有緣,那你分享一下你的洞房花燭夜的感想,應該也不是什麼難事吧?”
“這……”
“這都不肯說嗎?”葉容淺嘟嘟囔囔,“這都不肯說,真不夠朋友。”
“……洞房花燭夜,自然是美好的。”
葉容淺小聲道:“才怪呢。”
正在幫她按摩的男人手停了一下:“你覺得很難過?”
葉容淺不回答,仰臉瞪著他:“夏老板你胡說,要是真的覺得美好那你幹嗎還笑個不停?”
慕子衾湊近她的臉:“我的洞房花燭夜,你怎麼知道?”
溫熱的氣息噴在她頸間,弄得她癢癢的,葉容淺往旁邊避開:“夏老板,你靠這麼近,我夫君看到會不高興的。”
他微微笑著:“我們是朋友,哪裏見不得人了?”
“……夏老板你還是說說你的洞房花燭夜吧。”
他靠得更近:“我啊,是因為娶到了自己心儀已久的心上人,所以才會忍不住笑。”
葉容淺朝後縮了一下:“真的嗎?”
“真的。”
“不是因為她說話可笑?”
他欺身吻上去:“因為她可愛極了。”
酒壯慫人膽,酒是色媒人,古人誠不欺我。
葉容淺哀歎一聲,趴到梳妝台上,燒紅的臉埋在臂彎裏,遲遲不肯抬起來。
明嵐拿著梳子,有些為難地看著她:“主子,待會兒您還要去給皇後娘娘請安呢,這……”
不能給別人添麻煩。葉容淺無精打采地坐直,嘴裏說著:“明嵐,殿下呢?”
“殿下一早起來上朝去了。您請安的時間晚,殿下特地囑咐我們別驚擾了您,讓您睡足了再起來。”明嵐微微屈膝,在她身後給她綰發,薔薇領著其他幾個小宮女端著盆進來,伺候她洗漱。
葉容淺想起昨晚的事情,長歎一聲。
凡事果然不能過度,過猶不及,過猶不及啊!她不僅臉綠了,而且腸子都悔青了。
哪有新嫁娘會因為夫君在洞房花燭夜笑了幾下就質問他啊!
葉容淺扶住額頭,她不賢惠,她小心眼,她認錯,她懺悔啊!
“主子,您這是怎麼了?”明嵐關切地問道。
“沒什麼。”葉容淺擺擺手,想了一會兒,又問道,“你覺得你們殿下脾氣怎麼樣?”
“殿下可是出了名的好脾氣,一般我們犯錯,殿下都不會重罰,隻教訓幾句就完了,不過若是有誰犯了大錯,那不管是誰求情都是沒有用的。”
春風的名聲看起來很好。
葉容淺默道:“……你說的大錯是指?”
明嵐見她不安,便安撫她道:“主子不必擔心,殿下那麼疼您,怎麼舍得跟您計較呢?”
都說了過猶不及,慕子衾那麼溫柔的一個人,溫柔得過了頭,一旦對她生起氣來,一定很難哄好。
完了,沒幾天她就開始得罪自己未來主要的善緣對象了。
皇後娘娘上了年紀,身體越發不好,今日請安竟沒有出來露麵。眾人在鳳鸞宮坐了一會兒,喝了一杯茶之後,就各自散了,葉容淺緊緊跟著新月出來。
新月站住腳步:“七嫂有事嗎?”
葉容淺笑道:“要不要一起走走?”
“今日不喝酒了?”
“……不喝了。”
她摸摸下巴:“那還真是可惜啊。”
鳳鸞宮離禦花園不遠,她和新月一路漫步走過去,陽春三月,花園裏處處發出新芽,入眼一派新綠,遠處的迎春花牆開出爛漫的鵝黃色花朵,點亮這片春色。
“小月,九弟和你成婚也有一年了吧?”
新月茫然地點點頭:“是啊。”然後忽然想明白過來,帶了滿臉意味不明的笑容湊過來,“七嫂,我知道你要問什麼了。哎喲喲,新婚時期的小夫妻蜜裏調油,哪裏還需要向我請教喲!”
葉容淺嚴肅道:“既然你知道,那我就問了。”
她鼓勵道:“問吧,問吧!”
“如果你不小心惹了九弟生氣,想把他哄好,有沒有什麼好辦法呢?”
新月瞥了葉容淺一眼,瞬間拔高了語調:“哄他?你認真的?”
“……嗯。”她好像問到不該問的人了。
新月嗬嗬道:“開什麼玩笑,吵了架從來都隻有他哄我的份,要我哄他?”她慢吞吞地吐出四個字,“活在夢裏。”
葉容淺深深吸氣:“如果錯的是自己呢?”
新月女王氣場十足:“七嫂,這你就不懂了,不管開始錯的是不是我,最後錯的一定是他!跟我置氣,那就是他的錯!其實啊,男人嘛,拿捏住了,還不任你揉搓。七嫂,拿出點氣魄來,狠狠壓七哥一頭。”
她確定,一定,以及肯定,自己身上完全沒有那種能拿捏住慕子衾的氣魄。
見葉容淺默然,新月也怒其不爭,但別無他法,隻好惋惜道:“看你這性子,我也就不抱指望了,不過七哥性子也好,七嫂你……慢慢哄吧。”
“多謝小月。”
就在葉容淺為了哄好慕子衾而焦頭爛額的時候,他那邊的早朝也不太平。
一個半月前,衢州一帶傳來水患災情訊息,皇上近來身體不好,沒有精力顧全,便將此事全權交由太子負責。昨日,卻有數本奏折參上來。
原來太子接下此事之後,私吞賑災銀款,並無作為。就在十日前,衢州大堤壩被洪水衝垮,一時哀鴻遍野,災民流離失所,四散逃命,前日更是有大批災民湧入京城,險些引起暴亂。
其實這事早就有諫官知曉,隻是迫於太子的壓力,不敢有所作為,但如今這事鬧大了,太子再也壓不下去,便有幾位諫官聯合起來,一口氣參了個夠本。
“孽障!你看看,你看看你都做了些什麼!”皇上暴怒,臉色都變了,拿著那幾本奏折砸到太子身上。
太子臉色慘白,跪倒在地:“父皇,兒臣……”
“你給朕住口!”皇上指著太子,氣得手指直發抖,正要說些什麼,忽然見他臉色一白,捂住心口麵露痛苦之色。
眾人齊齊跪下:“陛下請以龍體為重!”
太子也伏著身子垂淚道:“兒臣不孝,但請父皇保重龍體,莫再為此事煩憂。”
皇上靠在龍椅上,喘了幾口氣,緩過來,道:“你若是做得好,我又怎會為此事煩憂!上次江北旱災一案,你還沒受夠教訓嗎?太子,你如此頑劣不知悔改,朕如何放心把江山交給你,把百姓交給你啊!”
他穿著威武的龍袍坐在上頭,弓腰咳嗽著,越發顯得人瘦弱不堪。侍立在旁的太監見狀忙道:“退朝!”
太子站起來,撣撣衣角,看向金鑾殿上那高高的龍椅寶座,眼底光芒一閃而過。
鑒於新月完全沒能提供任何有用的策略,葉容淺決定按自己的方式來哄好慕子衾。
於是慕子衾下朝回宮,就被葉容淺那陣勢嚇了一跳。
原來葉容淺的方針就是,盡量捧著慕子衾,事事順著他,務必要讓他吃得開心,住得滿意。
慕子衾回來的時候,她就領著幾位貼身宮女在門口親自迎接他:“殿下萬福。”
他含笑道:“今天這又是怎麼了?”
他的小妻子一天換一個花樣,他隻需要好好期待就可以了。
葉容淺十分溫順地走過來,笑著道:“子衾,午膳已經準備好了。”
看到慕子衾滿意地走進去,葉容淺默默地揚起一個笑容。效果不壞,看來她這方案是沒錯的了。
在飯桌上,葉容淺格外殷勤,不停給他布菜。
“你嚐嚐這個,陳姑姑說宮裏的銀絲牛肉做得極好,堪稱一絕。
“還有這個,糟燴鴨掌,用來下酒再好不過了。
“對了對了,還有這魚翅羹,這是禦膳房特意孝敬的,我嚐了一口,特別特別好吃!
“你再……”
慕子衾攔下葉容淺的筷子,示意她看他麵前的碟子,早已經滿滿當當堆得像小山一樣了。
“啊,抱歉!”這宮裏的碗和碟子也是夠小的了,還不及她在相府裏使的一半大。
慕子衾看著她笑:“你也吃啊。”
“是,我吃。”
他微笑著把那滿滿當當的碟子推到葉容淺麵前:“吃吧。”
不肯吃她夾的菜,這招該不會不奏效吧?葉容淺道:“你不吃嗎?”
“我看著你吃。”
糟了,還在生氣。葉容淺意識到這個嚴重的問題,立馬秉持自己的宗旨,舉起筷子,把碟子裏的菜吃了個幹幹淨淨。
慕子衾托著下巴歎道:“看來你是真的餓了,沒事,多吃點。”
他這意思,他氣還沒消,一定是這意思吧……葉容淺絕望地看著麵前這桌菜,拿出英勇赴死的勇氣,一鼓作氣,把席上的菜都吃了個七七八八才肯下桌。
“你還真吃完了,說你什麼好!”慕子衾又好氣又好笑,叫人送來山楂消食茶,要喂她喝下去。
她都撐得走不動路了,還讓她喝這麼一盞茶……葉容默默流淚。過猶不及啊,春風遇到倒春寒也是會冷的啊。她咬咬牙,接過山楂消食茶,一口飲盡。
撐到感覺這茶哽在嗓子眼那兒沒流下去……
“子衾,昨天晚上,千錯萬錯還是我的錯,你就大人不記小人過,原諒我,別再同我置氣了吧。”
慕子衾笑著搖了搖頭。
路漫漫其修遠兮。
“子衾,我知道我不該問那些,你就當我發酒瘋,別在意了,好吧?”
他靜靜地看著葉容淺:“你為什麼會覺得我生氣了呢?”
葉容淺承認錯誤:“為了那種小事質問你,這是很不應該的,你應該很不開心吧。”
“容淺。”
“嗯?”
“容淺。”
“什麼?”
“容淺。”
“怎、怎麼?”
這三聲“容淺”,一聲比一聲低啞,一聲比一聲纏綿,令她的臉都不由燒紅起來。
他眉目舒展:“容淺,事實正好相反,我很高興。”身子向前,覆住她的身子,壓在榻上溫柔親吻。
突然,葉容淺麵露痛苦之色,低低呻吟了一聲。慕子衾稍稍移開唇,眉眼柔和得像一團蕩漾的春水:“怎麼了?”
葉容淺皺著眉頭:“我感覺有點惡心、想吐。”
“……”那團蕩漾的春水變成平靜起來,隱隱含著一抹冷意。
她紅著臉,不太好意思地道:“我吃得太撐,你壓到我的肚子了……”
“……”
宮中女人不多,當朝皇上有一後二妃,這在大行王朝曆代中不算少了,有幾朝甚至隻奉行一後,國母輔治天下。皇上年邁體衰,這一後二妃陪皇上一路走過來,如今雖然看著還雍容華貴,但到底上了年紀,身子時常不適,基本都在各自宮中靜養,也不隨意見人,若非大事幾乎都足不出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