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2 / 2)

郜明覺著好笑,反問道:“我們這些所謂的共產黨是指誰啊?”

汪明泉手一揮,斷然道:“還能是誰?就是陳紹禹那幫雞鳴狗盜之徒和江西山窩窩裏的那些綠林好漢式的農民革命家們!”

郜明一下子被激怒了,未假思索,便很是憤怒地道:“住嘴,不許汙蔑王明同誌!不許汙蔑我們的黨!真正的雞鳴狗盜之徒是你們這些托派分子!你們對外取消革命,對內大搞宗派活動,我們的黨才處理了你們,才開除了你們!”

汪明泉並不示弱,馬上慷慨激昂演說開了:“……開除我們恰好證明了你們的卑怯無恥!你們師法斯大林的專製作風,不容許黨內存在不同意見,壓製取消黨內民主,從根本上來說是違背列寧主義原則的……”

郜明默默聽著,不再答話。他不想和汪明泉爭執下去。這種爭執是沒有意義的。汪明泉是托派,不是真正的共產黨人,不是他要尋找的目標,他何必和一個根本就不是同誌的人談什麼馬列主義呢!這不是天大的笑話麼?!

汪明泉則不依不饒,繼續滔滔不絕地說:“……你們給我們扣了一頂取消革命的大帽子,可你們在革命嗎?你們拋棄了無產階級力量集中的中心城市,也拋棄了無產階級!試問,一個無產階級政黨拋棄了自己要依靠的無產階級,那麼,他們的革命還能稱作無產階級革命麼?就拿現在來說吧,老郜,你在找黨,可你找得到陳紹禹那夥百分之百的布爾什維克們麼?找不到的!他們全躲到那幫農民起義領袖懷裏去了!這裏隻有我們——被你們稱作托陳取消派的同誌們在領導城市無產階級堅持著艱苦而英勇的鬥爭!你若真的信仰馬列主義,就該擯棄前嫌,站到我們的鬥爭行列裏來!來吧,老郜,我們熱忱歡迎你!”

說罷,汪明泉不無誇張地向郜明伸出了手。

郜明沒去握。

也幸虧沒去握。如果那時他握了汪明泉的手,真的相信了汪明泉的話,參與他們的所謂革命活動,他後來人生的曆史就要改寫了。沒準他也會像季伯舜一樣在自己同誌的法庭上接受嚴厲的審判,甚至被槍斃。後來蘇區肅托的情況他是知道的:一些投奔蘇區的熱血青年,因為信仰托洛茨基或曾經信仰托洛茨基,甚至僅僅是和托派分子有一兩次接觸,就被自己的同誌以革命的名義判處了死刑。

不過,和汪明泉接觸的時候,郜明並不知道這可怕的後果,也並非真的看出了汪明泉的什麼反動百倍的本質。他沒去和汪明泉握手,是本能地出於一種黨性的考慮。郜明固執地認定:黨是不會錯的,凡被黨開除的人,就必定不是好人;黨是革命的象征,離開了黨的領導的革命是不可能存在的。

對黨的無條件忠誠,在人生道路上的關鍵時刻決定性地拯救了郜明,使郜明避免了一個可怕的信仰陷阱。

然而,最終和汪明泉分手還是和氣友好的。

郜明記得他對汪明泉這樣說過:“……忘掉我們的這次會麵吧!既然事實證明我們不是同誌,那還是各走各的路好!”

汪明泉直到告別離去,還抱著一線希望:“老郜,不要把話講得這麼絕,也許你會改變對我們反對派同誌的看法的,也許有一天,我們還會回到同一麵共產主義旗幟下,到那個時候,我們依然是同誌!是戰友!”

汪明泉說完就走了,像一個行色匆匆的過客,在和他擦肩而過時,簡單交談了幾句,就永遠消失在大千世界的茫茫人海中了。望著汪明泉的背影,孤獨再一次襲上心頭,郜明不禁生出了一絲惆悵。

當天晚上,淩鳳問他:“談得怎麼樣?”

郜明苦苦一笑,淡淡地說了句:“誤會,一場誤會。”

淩鳳不解其意,固執地追問,郜明才把托派和共產黨的區別和淩鳳說了。

淩鳳默然了。後來,淩鳳也遵從郜明的囑咐,再沒和汪明泉等人有過接觸。

這是個不幸的冬天。

這年冬天,他們不足月的女兒毛毛患急性肺炎死了,臨死時小嘴裏還噙著母親的奶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