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麼做時並不是沒有矛盾,沒有惆悵痛苦。幾十年後回憶起來,郜明還說,在決定行動的那個晚上,對著油燈的燈火,對著王壽鬆、劉建幾位行動小組同誌的麵孔,他想了許久,也想了許多。他想到了安忠良對他個人的許多好處,想到了唐娟和她剛出生的女兒沒有丈夫和父親會怎麼生活?甚至想到,如果不殺安忠良,局麵會怎麼樣?局麵顯然會進一步惡化。安忠良參加了清浦國共合作的全過程,對清浦共產黨組織的底細知道得一清二楚,不殺安忠良,就等於鼓勵安忠良殺共產黨。
這麼一想,郜明又覺著怪不了他,從政黨方麵說,進行反革命叛變的是國民黨而不是共產黨。從個人角度說,首先翻臉的是安忠良,而不是他郜明。他是在安忠良拋棄昔日的友情,以執政的國民黨的身份大肆捕殺共產黨人時,被迫代表他所在的共產黨進行還擊的。安忠良忠於國民黨的黨派政治,他自然要忠於共產黨的黨派政治,這是毫無疑義的。
就是在這種情況下,郜明依然想盡可能地避免更多地傷害唐娟和她女兒,在最後具體布置和安排刺殺細節的時候,郜明還再三強調說:“我們要除掉的隻是安忠良,其他人員一律不準傷害,尤其是他的老婆孩子,我們要保證不誤傷!”
王壽鬆和劉建都很為難。
王壽鬆說:“兩黨拚命,咱誰也不會有意去向人家小孩、女人下手,隻是槍彈無情,恐怕到時候難說得很!”
劉建也道:“就是嘛!咱們有個方案是扔炸彈,這炸彈一扔出去,誰敢保證隻炸死姓安的一個人?”
郜明毫不含糊地說:“不能保證時就別下手!炸彈、短槍都是人使喚的!再說,也不一定非要往威廉大街125號扔炸彈,打黑槍麼,可以在安忠良外出辦公時幹!也可在他辦公室幹!”
劉建手一攤:“郜先生,你說笑話了,在路上怎麼幹?125號門外就是威廉大街,人來人往的,怎麼下手?他辦公的地方你更甭想,門口天天都有兩個兵把崗。”
王壽鬆證實道:“是的,就是坐汽車外出,狗日的也帶著兩個隨從。我派人跟蹤了幾天,回來報告說,那兩個隨從懷裏也揣著槍!”
郜明那時還沒主持過這種暴力活動,一點經驗也沒有,王壽鬆和劉建一反駁,他就沒轍了。他也不講假話,坦率地告訴他們:“對這種事我也不懂,你們問的這些話,聽起來也不是沒有道理。可我還是那句話:安忠良非盡快除掉不可,但是,絕對不能誤傷了他的老婆孩子!具體怎麼辦,你們再想想,事在人為!”
王壽鬆、劉建想了兩整天,也沒想出更好的辦法。而在這兩天中,又有七位黨員被捕。劉成柱等十二名黨員則在清浦的三家報紙上同時發表了反共聲明。上級黨組織嚴厲批評了清浦特支的右傾思想,並指示他們,丟掉幻想,果斷行動。
在這種形勢下,王壽鬆、劉建帶著兩個日航碼頭的工人同誌動手了。他們半夜三更摸到了威廉大街125號,往裏麵扔了兩顆炸彈。結果一顆炸彈沒響,另一顆炸彈響雖響了,卻沒炸著安忠良,倒把安忠良家的保姆和安忠良不到一歲的女兒炸死了。暴力行動完全失敗,郜明千方百計想避免的慘劇卻未能避免,這讓郜明既沮喪又愧疚。
更糟糕的是,此一舉非但沒有嚇倒安忠良,反而使得痛失幼女的安忠良發了瘋。許多被捕的共產黨人慘遭槍殺,一些同情革命的左派國民黨人也接連被逮捕。清浦大街小巷日夜布滿密探,白色恐怖像瘟疫一樣籠罩著全城。清浦地下黨組織本來就元氣大傷,在這嚴重局麵下,根本無法開展任何積極的工作了。省委被迫指示郜明和其他幾名黨員緊急撤離清浦。郜明和兩位支委撤往省城,王壽鬆等四位同誌撤往維豐。後來,王壽鬆因鄭少白的出賣,犧牲在了維豐……
這是1928年4月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