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徹頭徹尾的漢奸理論,根本不值得一駁,駁斥他就是抬舉他。
季伯舜強忍著厭惡,麻木地聽著。
“……三井晃大佐看了你的案卷,對你的才華、勇氣及不平凡的經曆十分欣賞,大佐認為,你有可能和皇軍合作,在清浦市臨時維新政府出任某個重要職務。三井晃大佐認為你是個難得的人才,迄今無施展才華的機會實在是可惜了。”
章小寒向那個三井晃大佐說了幾句日語,大佐點點頭,走到他麵前,用生硬的中國話對他道:“季,你的好,很好!你的,合作?合作!皇軍的保護你!”
三井晃大佐友好地伸出了長滿黑毛的大手。
季伯舜沒去握。
三井晃大佐眼睛漸漸變圓了,章小寒也變了臉色:“怎麼,老季,你不幹?”
季伯舜緩緩站了起來,正視著三井晃大佐和章小寒,淡淡地道:“送我回號子吧!”
章小寒呆住了:“哎,哎,老季,你……你瘋了?坐牢還坐上癮了?”
季伯舜憤怒了,用盡平生的力氣,狠狠打了章小寒一個耳光:“無恥!送我回號子!你章小寒是漢奸,我季某人不是漢奸!我們真正的托洛茨基反對派的同誌不是漢奸!我們要一手打倒國民黨反動派,一手打倒日本帝國主義!告訴你的日本主子吧,這就是我的回答,一個革命的馬克思主義者的回答!”
這種回答的結果必然是繼續坐牢——坐日本人的牢,罪名由漢奸一躍變成了反滿抗日分子,既荒誕又真實。
不過,在最初的那段日子裏,日本軍方還是對季伯舜寄予一定希望的,除章小寒之外,還命令其他幾個做了漢奸的熟人做季伯舜的工作。這熟人中有一個就是他的托派同學吳國平,吳國平幾年前曾為季伯舜的案子四處奔波過的。真不知日本人是怎麼知道他們之間的關係,又是通過什麼途徑把吳國平從上海弄過來的。季伯舜回答吳國平的照例是一頓痛罵。
挨到1940年南京汪偽國民政府成立,季伯舜被隸屬汪偽政權的清浦法院正式判處十五年徒刑。
這是第三次判刑。如果把它和第一次在上海的七年,第二次在清浦的十二年加在一起,一共是三十四年刑期,而季伯舜獲得這三十四年刑期的時候,才隻有三十七歲。三十七歲是人一生中思想最活躍的時候,季伯舜卻在思想最活躍的時候進入了人生的最黑暗時期……
回憶起這段時光的時候,季伯舜在《忠於信仰的人》中說:
“……日本人的監獄是最令人不能忍受的。他們不讓你讀書,不讓你看報,甚至不讓你接觸到任何紙張。硬是把你與這個世界,與人類的任何政治、社會集團隔開了。而在國民黨監獄不是這樣,他們允許你看書、看報,後來共產黨的監獄還允許你看馬克思、恩格斯和列寧的著作,這一點對一個革命者來說實在是太重要了……”
日本人統治監獄的黑暗時期十分漫長,季伯舜最初就有充分的思想準備。他知道,思維在這種熬人的漫長中是會被撕扯得一點點變形的。在和外界完全隔絕的情況下,他的頭腦,他的智力必將逐步退化,最終會變得像一頭蠢豬。在明白了這可怕的後果後,季伯舜決心用信仰的力量,用頑強的意誌去抵抗。他迫使自己在一段段時間裏集中精力對過去的一件件事情進行細致入微的回憶,並站在今天的立場上,重新進行多角度的判斷和分析,借以保持思維的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