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年10月見到郜明時,鄭少白曾真誠地這樣認為。
1945年10月,站在歡迎光複的人群中,這念頭還沒冒出來,鄭少白也沒做出第三次投身革命的決定。那時,鄭少白根本就沒想到,國共兩黨馬上又會開戰,更沒想到共產黨會在短短三年之中打垮國民黨,獨得天下。因此,鄭少白堅持認為:他後來在東方機車廠發展黨員,領導護廠鬥爭不是又一次投機革命,而是看透了國民黨政府的反動腐朽,加之對革命烈士王三哥的愧疚,和對其子王湧的關心,才挺身而出的。
國民黨反動政府的反動腐朽是確鑿的。說別的地方鄭少白或許不知道,說東方機車廠他可太清楚了。接收大員們一進廠,頭一樁事是占洋房,搶汽車,接著就封倉庫。不但把在清浦的幾個倉庫封了,把東方廠設在上海、天津的倉庫也封了。封倉庫是假,盜賣器材是真,清浦的大員們盜賣清浦的機器設備,上海、天津的家夥就盜賣上海、天津的庫存鋼材、機器。工廠在兩年中無法全麵開工,幾千失業工人全靠領取聯合國善後救濟總署的美國麵粉過活。
安忠良的社會局控製下的國民黨東方機車廠工會,也徹底暴露了自己的醜惡嘴臉。一方麵,他們對廠方號稱代表工人,把分配美國救濟麵粉物資的大權牢牢抓到自己手裏。另一方麵,又和廠方勾結,大肆貪汙舞弊,把成卡車的麵粉、奶粉搗弄到黑市上去賣。把“救署”發給工人的布匹和一些其他必需的生活用品,大量地據為己有。
工友們被激怒了,開始秘密串聯,準備在聯合國救濟總署的官員們下廠巡察時,進行請願示威,搞垮虎狼成群的黃色工會。那時,東方廠還沒有地下黨組織——原來倒是有兩個黨員的,請願鬥爭開始前幾個月,因黃色工會特務的告密被捕了。大夥兒隻好把小湧和另外六個工友推舉出來做代表,領導這場鬥爭。
七人小組的第一次秘密會議是1947年3月的一個夜裏在鄭少白家開的。開之前,小湧鄭重其事地和鄭少白進行了一次深談,把共產黨的問題再一次提了出來。
小湧問鄭少白:“叔,你究竟是不是共產黨員?我問過廠裏許多老人,他們都猜你是!你自己也說過,1925年,你就是清浦總同盟罷工委員會的執行委員了,能不是共產黨員麼?”
鄭少白想了半天,終於承認了,說:“我是……是民國14年,由郜明郜先生介紹進黨的,你爹也是那會兒進黨的。”
小湧說出了幾個月前被捕的那兩個黨員的名字,問鄭少白是否知道他們,是否和他們有過聯係?
鄭少白搖了搖頭:“我和他們沒聯係,他們沒找過我,我也沒找過他們。你知道的,小鬼子時期,我一直在閻王殿關著,廠裏的變化那麼大,進進出出的人又那麼多,我不可能知道他們!”
小湧挺失望:“這麼說,你……你現在不算共產黨了?”
鄭少白想了一下:“這……這我自己也不知道了!”
小湧仍不死心:“那……那後來共產黨裏再也沒有人和您聯係過麼?”
鄭少白眼睛一亮:“想起來了!聯係過,這個,民國27年第二次國共合作時,郜先生來找過我,還送了一百塊大洋來,說要我繼續跟他一起幹!”
小湧高興了:“那您老還是共產黨嘛!隻是這幾年因為特殊情況沒聯係上罷了!叔,您當年參加過全市的總同盟罷工,又是黨員,這回,您再領我們幹吧!”
小湧當即把廠裏的情況,黃色工會的情況,和七人小組秘密串聯的情況,正正經經向鄭少白說了。同時,也把組織全廠失業工友向救署官員請願示威的打算和他談了。鄭少白也失了業,早憋了一肚子的火氣,一聽到請願示威的計劃就興奮了,拳頭一攥,答應領頭幹,而且同意小湧把第一次秘密會議安排到家裏開。
那關鍵的時刻,鄭少白變得很聰明,1925年在威廉大街125號度過的許多不眠之夜又及時地記了起來,久違的政治鬥爭場麵又——出現在眼前,以至於讓鄭少白錯誤地認定,自己從來就沒有脫離過政治鬥爭,更沒幹過什麼叛黨的事,他非但是個共產黨員,而且是個很好的共產黨員!
好黨員自然要替黨考慮,也要替勞工弟兄、窮哥們考慮,當年郜先生、季先生就是這麼做的。今天,他既然充當了這種黨人首領的角色,自然也得這麼做。
愣愣地想了半天,鄭少白對小湧說:“好,很好,你們這樣做很好!很及時,也很這個……這個必要!但是麼,要知道,鬥爭是這個……這是長期的艱巨的,因而如此麼,我認為當務之急是要多招納一些黨員,成立一個黨的組織!”
小湧極佩服地連連點頭,表示讚同:“對,對,叔,您說得太對了,有了黨組織,大夥兒就有了主心骨,日後遇事就有依靠了!”
鄭少白被小湧的佩服鬧昏了腦,儼然變成一個經驗豐富的大革命家了:“當年郜先生、季先生就是這麼幹的麼!我呢,也常對郜先生、季先生他們說,革命這種事,離了我們廣大勞工弟兄它就不行!所以,不多招納些黨員,不形成個團結的夥,就成不了大事嘛!你王湧我鄭少白一兩個人再能,能能到天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