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2 / 2)

三分鍾真短,一下子就過去了。

小白臉煙頭一摔,狠狠用腳踩滅了,招呼絡腮胡子和氈帽動手。

絡腮胡子和氈帽一人提著一根鞭子,你一下,我一下,輪番抽他。開頭鄭少白還感到怕,還一驚一乍地掙,掙得那木柱都晃了起來。後來便掙不動了。隻覺著兩條濕漉漉帶著血腥味的紅蛇不住地在眼前舞,在身上竄,疼是很疼的,一身皮肉像是掀翻了,懼怕卻被抽得沒了蹤影。鄭少白狠命地叫,狠命地罵,什麼話都罵,反正是這樣了,他也不怕了,裏外一個死,死也得死出個人樣來,甭讓人小瞧了!甭讓人日後指著他的墳頭說:這家夥不義氣,人家對他一百個好,他還把人家給賣了。他不能賣了王三哥,說啥也不能賣王三哥!參加共產黨不是三哥拉他去的,在維豐開共產黨的會,來回傳東西,也是他自願的,好漢做事好漢當。

不知啥時,鄭少白罵不出聲了,渾身的力氣仿佛都讓那粘血的鞭子抽散了,眼前一片金星爆閃,頭一歪,他死了過去。

醒來以後,發現身上、頭上都是水。

小白臉又陰陰地說:再給三分鍾的時間考慮,還不說,就換個口味,嚐嚐火燒。

小白臉說話時,絡腮胡子已將兩把火鉗放到彤紅的爐子中燒去了,氈帽在一旁拉風箱,風鼓得爐火一躥一躥的。

這很可怕,燒紅的火鉗烙到身上是啥滋味,人人都知道。

這三分鍾不同於那三分鍾,他得珍惜。

覺著自己挺不住了,思路便也變得寬闊起來。猛然想起了拉洋車的老譚,認為該把老譚供出來。這老譚和他不太熟悉,更談不上有啥交情,和義氣二字是不沾邊的。他供出他,於天理,於良心似乎都還說得過去。

“我……我……”鄭少白緊閉的嘴唇啟動了。

小白臉及時注意到了這可喜的征兆,衝到鄭少白麵前:“說!快說!”

“我……我說……”

“對,對!我聽著哩,聽著哩!”

卻又覺著不能說,倒不是老譚本人的事關乎義氣,而是怕供出老譚,老譚再和他一樣挺不住,供出王三哥,那就等於他供出了王三哥,那就關乎義氣了。

“我……我……我說過的,我……我不是共產黨啊!”

小白臉氣壞了,抓住鄭少白的頭發,把他的腦袋死命往木柱上撞,邊撞邊喊:“烙!用火鉗烙!我就不信這世上真有硬漢子!”

絡腮胡子抓著熾紅的火鉗過來了,鄭少白隻聽到“滋”的一下顫響,嗅到一股皮肉的焦糊味,便慘叫一聲,再一次死了過去……

他終於沒說。

在刑訊室的酷刑麵前,鄭少白認認真真做了一回硬漢子。後來的叛變,確實與這酷刑無關,確實不是因為他的骨頭太軟。鄭少白認為,他做到了一個重義氣的男子漢所能做到的一切,而這一切並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