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生活能像跳舞一樣轉場,那麼許多糾結就會像疾風一樣輕易掠過。但生活顯然不是跳舞,生活固執的邏輯會穿透那舞蹈的旋律,捎來悲喜,讓你無法移情。
總務部的老嚴一輩子謹慎,是個處處怕多事的人。
有天中午,他從樓上檢查完空調管道下來,到五樓的時候,突然看見幾個身穿藍色工作服的清潔工在走廊那頭探頭探腦,一晃眼,蹤影全無。結果他誤會了,以為這些不死心的清潔工們還在打那個場地的主意,趁舞蹈小組沒來前,先在這裏玩。
照著老嚴這樣的思路一想,那些清潔工豈非什麼時候都可以來這兒跳,隻要將時間與舞蹈小組錯開就行,因為清潔工有各個樓層的門禁卡。這麼想著,老嚴就覺得有些不舒服了。他迅速走進多功能廳,環顧一圈。這陣子公司一直沒在這兒開大會,所以舞蹈小組把她們的練功服、跳舞鞋、音樂帶都放在這裏。他還特意看了下音響,昂貴的音響可不能讓那些粗手腳的娘們兒隨便動。
我們說過老嚴是個怕多事的人。他的小心謹慎由此而來。從多功能廳出來,他隨即就進了技術部,讓技術部的小夥子修改了五樓門禁卡的密碼。小夥子隨口問道,那要不要給清潔工換卡?否則她們沒法進去搞衛生了。
這事兒你就不用多管了,總務部有統一安排。老嚴說。於是小夥子也就懶得深究。
老嚴這樣做是有他自己思考問題的邏輯的。他認為,最近又不開會,五樓的衛生,一周打掃一次,足夠幹淨。過了這一陣,等那些清潔工娘們兒斷了跳舞的念想,再把五樓的門禁卡密碼改回來。
張彩鳳們迅速感覺到了這種警覺,因為五樓門打不開了,因為她們無法進去搞衛生了。
她們也不知道是誰搞的,但她們知道這是什麼緣由。嗬,把我們當成什麼了?
現在,在她們眼裏,這樓、這牆、這天花板,是那麼冰冷。她們冷笑道,不讓進就不進,不搞衛生就不搞,難不成衛生間也不要我們搞衛生了?!
這催燃著張彩鳳心裏的火氣,原本確實想跳舞,但也未必強烈到馬上要去找地方跳的程度,但現在,想到不知藏在這樓裏哪個角落的小心眼和鄙視眼色,這跳舞就變成了必須,立刻,馬上,變成了倔勁兒。
有姐妹說,門前不是有綠地小廣場嗎?
另一個白了她一眼,說,天哪,你還打那兒的主意?!你看不看報紙的?那塊地,報上都在爭論呢,咱公司不讓外麵的人跳,還會讓我們跳?
張彩鳳心裏的火苗急劇地搖晃了一下,她哈哈笑道,我們就在綠地小廣場上試一下吧,我們可以早上去跳,反正我們平時上班就早,大家爭取再早一點過來,六點鍾到,跳一個小時,七點上班。
她說,我知道綠地小廣場現在每天晚上有保安把守,但一大早,是沒人攔的,誰一大早來這兒跳廣場舞呀。
第二天一早,二十來個清潔工大媽比平時早了半小時來公司,她們站在綠地小廣場上,跳《嘻唰唰》《套馬杆》……那感覺真的是不要太好哦,迎著太陽,迎著新一天,迎著比室內開闊得多的視野,尤其還迎著街人的目光,她們放鬆地扭起來,放鬆地前進後退,左搖右擺。室外畢竟是室外啊,要不然,為什麼叫廣場舞呢。她們跳啊跳,臉上的神采像早晨霧霾還沒上來的天空。嗬,早先怎麼沒這腦子呢?還苦兮兮地求他們什麼多功能廳啊!七點鍾一到,她們解散,各自散落回寫字樓的各個樓層,開始她們的本職工作。
她們就這樣連跳了三天。第四天早晨,音樂剛放起,就有人過來了,是公司的保安,他們說,這裏早上也是不可以跳舞的。
張彩鳳們這次沒那麼老實,她們反問:為什麼這裏也不能跳?誰的規定?有這樣的規定嗎?在這裏跳舞犯法了?
保安哪有什麼規定,他們隻不過是聽從老嚴的指揮。
保安說,犯不犯法不知道,我們知道的就是你們不能在這裏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