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這樣,我們每天都會來聽他彈琴,有時候在山塘街河邊,有時候在虎丘塔下。閑暇的時候,他也會叫我們唱曲子給他聽,並且教會我們一些簡單的撫琴之法。每當葉青竹撫琴而歌的時候,我就會特別崇拜,覺得他飄然欲仙,沐浴欺霜勝雪的白色光輝,仿佛眨眼之間就要禦風而去。
這樣半師半友的關係持續了半年,外婆壽終正寢,葉老板用兩百兩銀子買下了我和姐姐,葬了深愛我們的外婆,跟隨他來到山塘街,開始經營吹雪茶樓。
多年以後,我才知道不是他救了我們,而是我們救了他,救了他的茶樓。
他的茶樓在星橋旁,招牌是川茶,跟家鄉的碧螺春相比,可以說是各有千秋。然而,蘇州人不大喜歡喝花茶,因此生意比較慘淡,門可羅雀。
葉老板是四川人,雖然不大懂得經營生意,一手古琴卻是彈得不錯。為了拯救茶樓,他四處尋找歌女彈琴以娛賓客,最終在蘇州山塘街找到了我們姐妹倆。
從此,我們正式拜師,跟隨吹雪茶樓的老板葉青竹學習彈琴和唱曲,十四歲登台演出蘇州評彈獲得成功。我們姐妹倆其實並不漂亮,但是最大的亮點便是雙生子,賓客們看到兩個長得一模一樣的女子都會產生興趣,這也就是我們能夠迅速成名的原因。到了十六歲,我們這兩朵古佛青燈上的火焰,早已成為燎原之勢,火遍了整個姑蘇。
經此一助,吹雪茶樓的生意逐漸紅火,葉老板忙不過來,就讓我們幫忙打理生意。偶爾,也幹些雜役和跑堂的活兒,然而姐姐最喜歡的依然是賬房的工作。
賬房先生史侯刀是年逾花甲的老秀才,成天舉著眼鏡,視力也開始下降。他的精力已經大不如前,於是逐漸將活兒移交給了青霞。
這可讓她高興不已。
夜晚,我們坐在屋頂青瓦之上,遙望山塘街夜景。
七裏芳塘之上,洄婉春水之間,花市之下,綠波泛香,燈船畫舫弦管悠揚,賣花女吳歈聲聲……
這時的山塘街,畫麵真是美極了!
很難想象,蘇州城不久之前剛剛經曆了戰火的蹂躪,似乎以最快的速度恢複了元氣。
我們偉大的中華民族總有一種與生俱來的包容氣質,海納百川,接納一切,這也許才是五千年文明得以源遠流長的重要原因。似乎任何野蠻和暴力都無法打倒,自古以來,從匈奴到契丹,再到蒙古,這些北方的少數民族當初無論多麼囂張,最終都被慢慢同化,進而消失,成為中華一份子。說句造反的話,即便如今的女真,我想最終也會不複存在。
我們最為可愛的江南水鄉,秉承了中華民族骨子裏的這種基因,溫文爾雅,堅忍不拔。即便叛軍殺人,清兵放火,也無法真正摧毀我們。他們企圖用戰爭征服我們,而我們,用文明征服了他們。
這時候,我的心中無比開闊,沒有月落烏啼籠罩下的霜天寒夜,也沒有江楓漁火伴隨的憂愁和惆悵。伴隨著寒山寺的晨鍾暮鼓,反而湧出了一種悲天憫人的渡世情懷。遠處,峰巒塔影,山林氣象,似乎更使人神往。
青霞頭枕寒山寺鍾聲,仰望漆黑如墨的蒼穹,對我說道:“葉老板遲早會回到他的四川老家,我將來的目標就是從他的手裏接過茶樓。”
“你想經營吹雪茶樓?”我數著江麵漁火,略微驚詫地問道,心想葉老板怎麼會將生意交給她,難不成姐姐想要嫁給葉青竹做老板娘?
青霞深深地呼吸,說道:“難道你想做一輩子歌妓?”
當時的我保持了沉默,對姐姐的想法存有疑問,隻是這話沒有說出口。
青霞卻是意氣風發地侃侃而談,道:“我要經營茶樓,首先得管住廚子、雜役、跑堂、賬房等等若幹人員,其次就是管住經濟,如今我已經邁出了第一步,成功地接替了史先生,實在讓人高興。”
那晚隨口一說,為日後我們南下香港埋下了伏筆。
葉青竹是讀書人,可是青霞有著過人的經商天賦。在姐姐的扶持下,吹雪茶樓生意也越來越好。這時,葉青竹雖然名義上仍然是茶樓的老板,實際管事人成了青霞。
這段時間,茶樓喜迎八方賓客,尤其值得關注的是神醫麒麟。
麒麟先生來吹雪茶樓是雨天,雨絲風片敲打門窗。而我,正在花格窗下發呆。
夏天的天氣如同娃娃的臉說變就變,適才還是陽光燦爛,轉瞬間便是風瀟雨晦。窗外,江南水鄉的白牆黑瓦構成濃重的黑白搭配,特別是在這樣的雨中更能給人強烈的視覺衝擊力,如同一幅水墨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