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遠番外你比遠方的風還遠
十六歲那年,我和連年的生活裏多了一樣有趣的事情——當然,我這麼說可能有些沒心沒肺了——他們祁家收養了一個孩子,她叫程畫扇。
她不愛說話,甚至連表情都是木木的,整天繃緊了一張小臉,每個人都欠她錢似的。
第一次見她,是在附小,她從走廊那邊慢吞吞地走過來,穿了一件雪白的蓬蓬裙,懷裏抱著一個書包,神情局促而又不安。
我詫異地側臉看向身邊的連年,“我說祁連年,你不能是……有私生子了吧?”
連年痞痞地勾起嘴角,眼角眉梢都掛滿了得意,“不是私生子,是私生女。”
我怔了一下,連年忽然神色微變,大步朝那個緩緩走過來的小丫頭走了過去,見連年靠近,她立刻抱緊了書包,那樣警戒的動作,一下子就讓我和連年狐疑起來。
之後,才搞明白她是被同學欺負了。
當時的我恍若鬼上身,幾乎是理所當然當仁不讓地對她說,“小妹妹,告訴哥哥,你說是誰欺負你了,我去幫你揍他!”
當時的我和她,都沒有想到,我這完全是出於路見不平的一句話,居然會履行了那麼多年。
可以說,她是我和連年看著長大的。眼看著她從一個孤僻冷漠的小娃娃一點一點地長成了一個少女,眼看著她原本稚嫩青澀的眉眼漸漸地清麗起來,那種感覺……真的很微妙。
這麼說吧,在她九歲十歲甚至十二歲的時候,我和連年都可以抱著她。野炊的時候,我背著她走,多數時候她會趴在我的背上睡著了。
可是等到她十三歲那年,勇哥就不許我和連年對她過分親近了。
連年垂著眼睫微笑不語,我叫囂著找勇哥討說法,勇哥神色凝重地看了看我和連年,然後說,“畫扇已經長大了,你們兩個大男人也該注意點兒吧?”
這個時候我才注意到,她不再是那個九歲的孤僻小女孩了。她長大了。
之後,我對她收斂了許多,不再那麼肆無忌憚地親昵了。一直到她十五歲那年,日子都可以稱得上是安然靜謐的,我們一起過了整整六年的美好時光,那六年裏,我徹底過了一把哥哥癮。
可是,正是她十五歲那年,歲月驟然之間劇烈翻轉了。
勇哥無緣無故受了重傷,她被陸家領走,祁媽媽坐在家裏把畫扇還有勇哥的女朋友罵了千百遍之後,氣怒之下回了沈陽。而連年,他冷漠如冰地對我說,他再也不想看見程畫扇,他要離開北京。
當時的我,如墜雲霧,我實在不能明白勇哥那麼好的人,怎麼會惹到別人。
不是沒有追問過勇哥的,可是,他什麼都不說。問得緊了,他就對我搖搖頭,然後無聲地做手勢,讓我走。
我當然隱隱猜得出,這事應該和陸家有關。可是,從小老爸就對我說,證據比天大——沒有證據,有再多的猜測,都隻是徒勞無功的猜測而已。
還好,勇哥雖然一下子變得寡言少語起來,對我還算不大抗拒的——說來也怪,他抗拒祁家任何人接近他,尤其是連年。
也許正是出於這個緣故,連年才會離開北京的吧?
之後,我當仁不讓地照顧起勇哥來,然後每天晚上對遠在國外的連年彙報他的情況,把勇哥的情況說完之後,連年會在那邊長久長久地沉默,我明白,他是想要問她——問畫扇。
我隻好對他實話實說,“從出事起……我就沒見過她。陸家把她看得很緊,我根本見不了。”
掛了電話,我躺在床上,居然失眠了。
六年相處下來,連年和畫扇之間的關係……我不是不明白。我並不吃醋,真的,連年和我都喜歡她,隻不過,我對她就像大哥哥一樣,而連年要的,更多一些罷了。
隻是,那一晚,我居然翻來覆去地睡不著。連我自己都不明白,為什麼胸腔裏有個地方,會悶悶的。
一定是最近太累了,我揉著額角,這麼勸慰自己。
一個月後,我終於見到了她。居然是她自己來找我的。
她的臉色蒼白得可怕,幾乎要和身上的雪白裙子同色了,身後跟著兩個魁梧的男人,一望即知,是陸家為她配備的私人保鏢。
看到她,我從勇哥病床邊起身,她近乎慌張地對我舉起手指,做了個噓聲的動作。我怔了一下,才明白,她那樣的神色,是在害怕。她害怕勇哥知道她來了。
勇哥雖然看不到,可是聽得見,我隻好把特護叫過來照看著,帶她去附近的咖啡店說話。
坐定,我開門見山,“你最近還好嗎?我去找過你幾次,可是陸家根本不許外人進。”
她的臉色很白,淡粉色的血管幾乎都看得見了,卻沒有回答我的問題,反倒像是鼓足了極大的勇氣才敢問我,“勇叔叔他……還、還好麼?”
我看著她的臉,點點頭。
她這才像是鬆了一口氣,揪扯著衣角的手指終於微微鬆開了——這是她習慣性的動作,每當她緊張的時候,都會這麼做。相處六年,我對她的了解,並不一定比連年少。
也就正是在這個時候,我注意到了她的手腕。
我的眼皮跳了跳,一把伸手抓住,盯著那幾道觸目驚心的傷痕看了幾眼,我皺起眉毛問她,“怎麼回事這是?”
她觸電了似的想要收回手,被我按住,我沒察覺到自己的聲音帶了怒氣,“你自殺?”
她的神情一下子變得無措了起來,惶恐得就像是失足落入了陷阱裏的小獸,我知道,我猜對了。
是因為連年離開了,所以她受不了麼?
為了連年,她竟然自殺……那是她失去父母的時候都沒有做的事,卻在他離開之後,上演了。
那一秒,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瞬間生出了一股壓製不住的氣憤。那股情愫,我控製不住,無論我怎麼努力居然都控製不住。它們在我的胸腔裏呼嘯著,叫囂著,肆虐不息地想要噴湧出來。
就在這個時候,一隻手抓住了我的胳膊,抬起頭來,我就看到了陸家保鏢威嚴警告的一張臉。
我冷笑著想要甩開他的手,她卻尖聲叫了起來,“別碰我哥哥!”
沒有人像那一秒的我那麼驚詫——那一秒的她,就像是一頭被激怒了的小獸,怒不可遏地豎起渾身的毛,用一種警戒到近乎敵對的姿態,惡狠狠地注視著陸家那個用手抓住我胳膊的保鏢。
當場的所有人,包括我,都驚呆了。和她相處六年,我從來沒聽過她那麼尖厲的聲音,更從來沒有見過,在她素來淡漠的那張臉上,居然會出現那麼警戒敵對的神情。
陸家的保鏢同樣呆愣住,見他沒有撤開手,她做出了更加讓我驚異的動作——毫不猶豫地抄起麵前尚且滾燙的咖啡杯,淩厲地朝那個保鏢甩了過來,手上作出這樣攻擊性的動作時,嘴上更是咬牙切齒地尖叫著,“別碰我哥哥!”
她的再一次怒斥,終於讓我回神,保鏢被她凶狠的神色嚇到,居然乖乖地撤開了手,而我,卻是盯著她那張因為氣怒而蒼白不已的麵龐發了幾秒的呆。
程畫扇,你一定不知道,就在那一秒,我突然覺得,做你的哥哥,隻做你的哥哥……已經不能滿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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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後,我們的來往漸漸多了起來。
我猜得出,大約是陸家見識了她的自殺舉措,所以怕了,不敢把她徹底關在家裏。又或者是,他們看出來,她對我,還是有那麼一點點依賴的。
總之,我和她的接觸,漸漸多了起來。哪怕,一天天下來,她對我說的話並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