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安立刻湧上少女的心頭。她忙起身推開偏屋的屋門,發現少年仍好端端地躺在那裏。稍稍放心了一點,她將偏屋門合上,輕手輕腳地穿過正屋,推開向外的木門。
外麵正下著雨。黑色的天空上如同打潑了墨般挑染出濃淡分明的顏色,濕潤的空氣裏遊走著濃重的不祥之感。雨水紛紛落在地麵,濺起一朵朵泥花,而“鏘鏘”的聲音穿透雨霧清晰地傳來。
聲音正是從老太太那亮著微弱光線的茅屋內傳出的。
若在平時,夙夜一定會大聲呼喚老人。但今天不知為什麼,她卻緘口不語了。在這片森林裏發生的一切委實有些過於蹊蹺,讓她不得不心懷戒備。
夙夜半蹲著身子,冒著密集的雨簾,輕手輕腳挪到老人的茅屋牆邊,將耳朵湊近聽著裏麵的動靜。
“鏘鏘——鏘鏘——”
果然沒錯,聲音的確是從裏麵傳出的。
少女又將耳朵貼得更緊了一些,老人如同夜梟啼叫般尖銳的聲音穿過厚厚的土牆,斷斷續續地傳入她的耳中。
“好啊……真……好……骨頭,都可以……變成好……材料。”
什麼意思?夙夜心中的驚疑與不安愈發滋長。她抬頭仔細觀察了一下茅屋,發現牆邊的一張窗戶從下麵支了起來,女孩弓著身子輕輕挪到窗下,撐著土牆慢慢抬起身體,悄悄將視線投向屋內。
老人背對女孩坐在一張小桌前,桌上放著一盞小油燈。老婦的肩膀不停抖動著,一邊從身旁的籃子裏拿出什麼東西來。她好像在忙碌著做什麼,但是夙夜的目光正好被她佝僂著的背擋住了。
夙夜稍稍側了一下身體,可以看到桌子的一角,發現桌腿上拴著一條小狗,嘴用嚼子勒住,正不斷用爪子刨地,似乎想要逃走。老人側臉嘿嘿一笑,彎下腰抓住不斷掙紮的小狗。
她的身體離開桌前,正好讓夙夜可以一覽無餘。昏黃的油燈光下,桌上擺放著一副小小的骸骨,顯然是經過拚湊而成的,每塊骨頭的中間都沾著黑色的物體,仿佛是用來固定的,但是這具骸骨卻並不完整,右手的臂骨那塊還空著。
夙夜嚇得三魂去了七魄,幾乎當場失聲。她忙將手放在張大的嘴裏,防止自己不小心叫出聲來。
老人將狗抱到自己眼前,撫摸了一下小狗的背脊。小狗顯得恐懼萬分,不斷向上聳動身體,被縛住的嘴裏發出低沉的嗚咽,好像在求饒。老人裂開空洞洞的癟嘴笑笑,怪聲怪氣道。
“別怕,別怕。你要好好陪我的乖孫,給他做個好伴哦。”
她將手放到狗頭上,喉嚨裏發出咕嚕咕嚕的聲音,老樹枝丫般枯瘦的手指輕輕一轉。狗的頭部立時裂開了一條小小縫隙,縫隙慢慢擴大,老婦伸手猛然在空氣中一拉,一具完整的狗骨架就從小狗的體內被拉了出來!
失去骨架的皮肉軟趴趴地落在地上,老人將完整的骨架捧在手中反複端詳著,發出桀桀的怪笑。
夙夜的手已經被咬出了深深的齒痕,她快沒辦法控製下去了。她蹲下身子縮到牆角,打著寒顫,像在淒厲風雨中微微搖擺的小草。
“不行,冷靜下來。公子還在屋裏,得趕緊帶他逃走。”
她想著,趕緊起身想溜回屋內。沒料想起身的時候手肘將牆角的一個罐子碰倒,發出“砰”的一聲。
屋中的老人聽到動靜,猛地回頭,枯黃的白發下凶光畢現的兩眼圓睜著,糾結在一起的皺紋寫滿敵意。好像瞬間返老還童一樣,僅僅眨眼的工夫,她便如靈猴般竄到窗前,猛地推開支著的窗戶,沙啞著喉嚨厲聲嘶吼道。
“是誰!”
“是我啦。”
胖嘟嘟的小男童搔搔頭,歪著臉,挺不自在地看著腳旁飄過的雲朵。
眼前比他高出數倍的壯漢嗬嗬大笑起來,手裏握著的三尖兩刃刀跟著身體一起顫抖著,甲胄上的飾物互相撞擊,發出清脆的響聲。
“哎喲,這不是大名鼎鼎的桃木大仙嗎。大仙,你怎麼不好好呆在你的瀛洲仙山上,把自己變成個小不點兒到處跑啊,挺好玩的啊。哈哈!”
“閉嘴吧,廣目天王。”桃木仙氣咻咻地跺了跺腳。“我可沒空跟你開玩笑。我是有急事來見玉帝的,快替我通傳。”
廣目天王捋捋長須,冷笑道:“老桃樹,你上次來參拜玉帝好像已經是四百年前的事了吧。你大駕難得動一回,這次是什麼風把你吹到淩霄殿來了?”
桃木仙沒好氣地說道:“自然是有要事,你若不通傳,誤了大事可有你好看的!”
廣目天王眉毛一擰,手中三尖兩刃刀狠狠往下一跺:“老桃樹,你少來這一套。跟本天王較真兒,隻怕你還沒有那個本事。”
“你有意刁難!”桃木仙氣得小臉漲紅一片。廣目天王的個子太高,他老抬著頭說話已經很辛苦了,此時氣急了,更是氣得手舞足蹈。
“就是刁難你,你又能奈我何?”高大的天神彎腰將臉對著桃木仙,狠狠地從鼻子裏噴出一口氣,將桃木仙吹了個趔趄。
“廣目天王,現在情況緊急,我必須要馬上麵見玉帝。”桃木仙強壓住心頭怒火,焦急道。“鬼門已開,下界生靈塗炭,已經刻不容緩了。”
“鬼門已開!”廣目天王寒霜覆麵,愕然道。
“正是。我千年入定之時,不知為何鬱壘、神荼兩員守將被妖孽石化妖術麻痹,而鬼門也打開了一條縫隙,逃出了一部分法力高強的妖魔,其中還有妖魔將我的千年根係毀壞,害得我隻剩下百年道行,這才變成如此小孩的模樣。現在鬼門雖已暫時重封,但是保不齊何時又會被衝破,即使是功力完整我也沒有把握能抵擋住群魔衝擊。否則也不可能這麼著急來求援,勞煩快通傳玉帝。”
說著,矮小的仙人繞開廣目天王,就想硬闖。
“慢著……”廣目天王手中的刀一橫,擋住桃木仙。“鬼門開也好,不開也罷,那都是人間的事情,和仙界有何幹係?”
“你怎麼還不明白!”桃木仙急得大叫起來。“鬼門中的妖魔很可能已潛入下界,神州馬上就要變成血河煉獄了!眼下宋皇昏庸,民心大失,若鎮壓鬼門的中原正統皇族之氣再次衰竭,鬼門必將洞開,魑魅魍魎橫行,豈是你我樂見之事?”
“那是下界的事情,和淩霄殿無幹。”廣目天王將手中兵器一甩,把攔在前麵的桃木仙甩了出去,落在一團雲彩中。“老桃樹,你管理鬼門不善,上頭怪責下來,這事情終歸還是得你來擔著。人間的事情就讓凡人自去料理,那些妖魔鬼蜮,若想冒犯仙界,管教他們有來無回。”
“下界若成了妖魔的樂土,神仙們還能過安樂日子嗎?”桃木仙掙紮著從雲層中站起來,激動地喊道。
“危言聳聽。”廣目天王毫不客氣地反詰。“看在多年交情上,我奉勸你一句,老桃樹。你那臭脾氣連我都不待見,更別指望淩霄殿來給你收拾殘局。四百年不朝的人,玉帝跟前早已沒你的位置了!言及於此,你速速離開吧。”
廣目天王一揮手中兵刃,層層雲霧立刻掩蓋過來,將巍峨聳立的南天門玉柱和遠處層巒疊嶂的宮殿包圍在其中。桃木仙怔怔地看著亭台樓榭消失在視野裏,雲彩深處悠悠傳來的絲竹聲漸漸絕於耳畔。他狠狠攥起拳頭,伏在雲端,咬緊牙關,盡力克製著心裏的衝動。
他腦海裏突然浮現出一個可怕的念頭。他搖搖頭想趕走這個奇怪的想法,但是下一個瞬間,它又很快回到腦海中來。桃木仙定神思索,事情的發展現在已超出自己的控製,隻會越來越糟。此時指望淩霄殿裏那幫養尊處優的仙班已經不可能,但還有誰可以主持這個危局?
他遙望著雲層中影影綽綽的宮殿飛簷,不屑地哼了一聲:“早晚你們會後悔的。”他轉身整整衣服上的褶皺,眼中閃過一絲不測的光芒,但轉瞬即逝。
“九黎天宮……”
他輕輕地念出了這個詞,身子跟著輕輕顫抖了一下。
老婦淒厲的嘶聲突然停住,窗外一片空闊寂靜,隻有淅瀝的雨聲回應著她。
她狐疑地看四周,地上歪倒的罐子,牆邊被踩得亂七八糟的雜草。老婦嘿嘿地冷笑了兩聲,又恢複了老態,將架住窗戶的木棍取下來,顫巍巍地走回屋內,油燈被吹滅了,屋裏陷入黑暗的寧靜中。
稍停了片刻,牆邊突然閃出一道淡淡的綠光,一棵蜷縮著的小草忽閃了幾下,葉片慢慢張開,綠光裏幻化出夙夜的身影。原來剛才事出緊急,她隻有馬上變成花草的形狀,方才逃過一劫。
她又聽了聽屋內的動靜,確定沒有聲音後,手腳並用沿著牆摸回到自己所住的茅屋旁邊,從半開的門縫中滑了進去。到了暫時安全的處所,她這才撫著胸口,大口喘起氣來。
“得趕快離開,多呆一會兒就多一分的危險。”夙夜慌忙推開張尋的房門,拿起衣服手忙腳亂地給他穿戴好,將他扶在肩上。
“公子,你一定要撐住啊。”
夙夜用力將少年的身體抬起了一點,小心翼翼推開房門。
就在她打開門的一瞬,就著屋外黯淡的光線,老人咧著沒牙的癟嘴,露出一副似笑非笑的表情,意味深長地盯著滿臉驚恐的女孩。她終於忍不住驚得大叫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