隊長拉著架子車為國送行。四十八裏黃土路,送了一坡又一坡。路賴,架子車“叮叮咣咣”地響著,隊長的旱船鞋“踏拉踏拉”,國跟在架子車後看隊長那駝背的腰,那腰蛇一樣擰著,一聳一聳地動……
隊長說:“國,好好學。”
“嗯。”
隊長說:“出門在外,多留心。”
“嗯。”
隊長說:“吃哩別愁,我按時給你送,別餓壞了身子骨。”
國再“嗯”一聲。
隊長又說:“缺啥少啥言一聲……”
在路上,隊長囑咐了無數遍,國都應著。走向新生活的國看天兒,看地,看樹上的鳥兒,看悠悠白雲,腦海裏那小小思緒飄得很遠,並不曾把隊長的話當回事兒。可國不知道,隊長還想再說一句。他想說:“娃子,別動人家的東西,千萬別動!”又怕傷了娃子的心。娃子大了,不能說醜話了。
可他還是想說。那話隨著車軲轆轉了無數遍,終還是沒有說出來。到縣城了,國說:“三叔,回吧。”隊長遲疑疑地說;“行李重,再選送吧。”就送。
隊長一直把國送到學校門口,在校門口,隊長立住了。他怯怯地望一眼校門,說:“國,你大了,也該給你有個交待了。你爹死時礦上給了一千塊錢,埋你娘用了六百,這多年給你看病抓藥又用了二百,還有二百我給你存著呢。這是你的錢,啥時有了當緊的用項,你說。就是沒這二百,也別愁錢的事兒……”國聽了,心裏一陣熱,說:“三叔,回吧。”三叔沒回,三叔站在那兒看他慢慢往校園走,待他走有一箭之地,三叔突然喊道:“國……”國轉回來,三叔的嘴囁囁了半晌,終於說:
“爭氣呀,國。”
國看著三叔的臉,那臉上網著鄉村的老皺,也網著國的曆史。他終於讀懂了三叔的意思。國在三叔的臉上看到了自己那紅腫的屁股,屁股上印著一條條血淋淋的鞭痕!那就是三叔用皮繩抽的。三叔用皮繩一下一下狠抽,那疼即刻出現在國那抽搐變形的臉上,一個“賊”字在國的靈魂深處寫得極大,是皮繩把“賊”字打掉了……
國沒有說話,默默地掉了兩滴淚,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