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2 / 2)

“國,涼啊,真涼!”而後把他摟得更緊,半夜裏,聽見有人拍門,梅姑在國的腿上擰了,他便跳起來朗聲罵:“我×你娘!”於是,便不再有人敢來。國躺在梅姑的懷裏,吮吸著那溫暖的甜香死睡到天明。六歲了,還常拱那奶子……

應該說,是梅姑孕育了國的早熟,使他看到了在那個年齡很難體察的東西。跟梅姑的時間長了,國隱隱約約地感覺到,梅姑戀著老馬,偷偷地。

那時候,國還不知道老馬是這樣可憐的東西。那時的老馬穿著四個兜的幹部服在村裏昂然地走來走去,一看見梅姑就神采飛揚,眼亮得可怕。小小年紀的國偷聽了梅姑和老馬的許多次談話。老馬給梅姑背誦他過去在《人民日報》上發表的詩,而後又背啥啥“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老馬背著背著哭了,蝦一樣弓著身擦他的眼鏡片,這時候梅姑就偎在他的身旁像貓樣的溫順。梅姑是全村人的“一枝花”,梅姑不讓任何人碰她,可最聖潔的梅姑卻戀上了老馬。老馬是狗,是豬!多年後,國在心裏這樣罵。那時他已經明白了什麼叫“征服”,這就是“征服”。這童年的思維萌動,是經過了三十年的反芻才得以升華的。記得有一次,梅姑帶他到河邊上玩,走著走著就碰上了老馬。梅姑撇下國急急地跑到老馬跟前,悄聲說:“你帶我走吧,走吧。到哪兒都行……”老馬嚅嚅地哭了,他有家,有女人……

此後梅姑常帶國到潁河邊上轉。潁河靜靜地流著,堤上的“鬼拍手”嘩啦嘩啦地響,一隻“叫畦吱”衝天而去,又無聲地落下來。梅姑凝神往極遠處望,國也跟著望。天邊有一圓滾動的落日,無邊無際的黃土地在落日下泛著灰色的金黃,地上晃動的人兒很小,蟻樣的小。天光倏爾明了,倏爾又暗,靜極了便覺得極遠處的喧鬧,那是一種想象中的喧鬧,叫人血熱。

國自然不知道梅姑看到了什麼,就這麼跟著來了,又跟著去,久久佇立。

有一回,國怯怯地問:“姑,你——等人麼?”梅姑長長地歎了口氣,把目光從極遠的天邊收回來,默默地,一句話也沒說。這時國的思緒跳躍到那麼一個晚上,在亮亮的油燈下,梅姑那白嫩的手抓住老馬那被劣質香煙熏黃的臭手給他剪指甲。梅姑捏著老馬的指頭一個一個給他剪,剪了左手剪右手,剪刀“哢哢”地響著,響著……老馬慢慢就抓住了梅姑的手,把梅姑攬在懷裏。梅姑很溫柔地從老馬懷裏掙出來,羞羞地說:“國,去問問明兒幹啥活兒?”國說:“老三說了,鋤地。”梅姑揚起潤潤的亮跟,黍柔地說:“去吧,好國,再去問問。”後來國一想到此就罵,在心裏說,×你娘老馬!在河堤上,國看見梅姑眼裏落下了一串淚珠,淚珠無聲地濺落在黃土地上,印了一地麻坑。

再後,梅姑嫁到另一個村莊去了。過了許多年,國已認不出他的梅姑了。他見到的是一個拖著娃兒抱著娃兒的邋遢女人,臉黃得像沒洗過的小孩尿布,手黑得像雞爪,頭發亂得像雞窩,身上還帶股腥嘰嘰的臭味,國在心裏說,梅姑呀,鮮豔的梅姑……

但那時候國還不可能有更多的思考。他還小呢,才剛剛七歲,跟村裏娃們一起背著書包到鄉村小學裏上學去了。沒爹沒娘的孩子,自然免費。

下課時就蹲在土牆後曬暖兒,或搖頭去背那“人手口,大小多少、上下來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