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大萍上到初三那年,李奶奶出事了。
那天下午,天氣陰沉沉的,霧蒙蒙的,刮著陰涼的寒風。李奶奶從自家廚房裏出來,走到門口,覺得頭一暈,腿一軟,倒在地上,就這樣腿骨折了,連她自己都不敢相信,可確實站不起來了。胖大嫂在家聽到她的呼喊聲,慌忙叫人送她去醫院了。
何大萍放學回家,看到母親在院裏張望,見她一臉愁容,焦急不安,好像是有什麼心事,急忙詢問,母親說,你奶奶的腿斷了。
何大萍心裏一沉,驚愕地問,咋能斷呢?
胖大嫂把出事的原因告訴了女兒,並且說,她年齡大了,骨頭脆了,不敢跌倒,跌倒就會出事,這傷筋動骨一百天,可她一百天也不一定好哇。
何大萍心疼李奶奶,怕她不能動彈,怕她疼痛難忍,怕她吃不好,睡不好,更怕她有什麼閃失。她覺得李奶奶對她比親人還親,不覺得淚花閃閃,鼻子一酸,眼淚順著麵頰流了下來,像蟲子爬似的直癢癢,她抬胳膊抹著眼淚說,咋會出這事呢?
天災人禍,誰也料不到,要知道,世上就沒恁多事了。
誰送她去醫院了?
大發和二發。
大發和二發兄弟倆都是單身漢,家住在李奶奶家屋後麵,常到李奶奶家去串門,有時幫她提桶水,有時幫她幹幹地裏活。自然李奶奶也視他們為親人,給吃給喝給他們料理家務,後來她家的責任田都讓他們承包了,打下來的糧食給李奶奶分點,隻要李奶奶有吃的,就從不計較給多少。多年他們的關係相處很好。
大萍緊鎖眉頭望著母親關心地問,傷的重不重?你咋不去醫院呢?
二發回來說正接腿哩,等接好腿就拉回來,看來,她可受大罪了。
我不讓她受罪,我侍候奶奶,我不上學了。
我也這麼想,她有恩於咱家呀,你的命還是她給你撿回來的。
此事,何大萍心裏清楚,母親已經講過多遍了。她兩歲那年,大年初一中午吃飯時,她坐在母親麵前的小木凳上,眼巴巴地望著母親手裏的白瓷碗,等著母親喂飯。胖大嫂用筷子給她夾一塊肥肉,放進嘴裏。她在嘴裏團了團,翻翻身,進了腸胃,又伸手指著碗說,肉、肉、肉。胖大嫂翻翻碗裏的菜,一共有兩塊肥肉,又將另一塊送進她嘴裏。這時,大萍還沒來得及咽下去,突然身子向後一閃,仰麵倒下了,後腦勺重重地磕在堅硬的地麵上。胖大嫂慌忙放下碗,去拉大萍,嘴裏還絮絮叨叨地埋怨,你是咋啦?站不住,坐不穩,身上沒骨頭啦?話音沒落,隻見大萍直翻白眼,喉嚨裏呼嚕呼嚕,好像那塊肉吐不出來,也咽不下去,馬上要憋死似的。情急之中,胖大嫂卻束手無策,急忙將女兒抱在懷裏,催促二軍快叫李奶奶。二軍箭頭似地竄了出去。胖大嫂用手扒著大萍的前胸,呼喚著她的名字。大萍平躺在母親懷裏,似乎聽到了母親的呼喊聲,隻是心裏清楚,但已經身不由已了。她努力睜開眼睛看母親,睜開的縫隙全是白眼球。一會兒嘴唇青紫,渾身軟麵條似的。眨眼間大萍就要見閻王了,這時,李奶奶擰著小腳跑來了,氣喘籲籲地蹲在大萍身邊,拔掉別在胸前衣服上的大針,紮大萍的手指滲,連紮幾針,卻沒有反應。胖大嫂看到大萍已經不行了,沒救了,禁不住嘴一咧,嗚嗚嗚地哭起來,聲音越來越大,進而嚎啕大哭。李奶奶又緊緊抓住大萍的腳,狠狠紮她的腳指甲滲。突然,大萍“哇啦”一聲大哭起來。胖大嫂悲中生喜,停住了哭聲,鬆了一口氣,吊在嗓子眼的心放下了。李奶奶說,這是驚風,不及時紮,一會兒就憋死。
那是因為大萍已經感冒幾天了,一直吃著藥,但仍發低燒,胖大嫂想圖個來年吉利,不想讓她年頭年尾地吃藥,沒想到會引起這事。她想到中午做飯時到屋裏挖麵,見大萍扶著板凳站著玩,當她挖了麵從耳房裏出來,見大萍“咕咚”一聲,仰麵倒地,她還埋怨大萍不中用,站好好的咋能跌倒哩。這可能就是驚風的前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