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邊,姐姐冰冷肅殺的聲音依然在繼續,夾帶著喟然的歎息。
“怎麼就不會呢?世道炎涼,像這樣的事情,發生得還少嗎?隻不過是剛巧那麼不幸地發生在我們身上罷了。”
夏梧抬頭望著醫院病房裏雪白的牆壁,眼神空洞洞得像是永遠走不到盡頭的小巷,她輕聲道:“車禍發生的那一年,我十七歲,而你才七歲。我跟著警察去了事故現場,見了父母最後一麵,他們死相淒慘得讓我往後做了許多年的噩夢。警察說要把你送到福利院,我當時都要被嚇壞了,你是我親妹妹,父母已經死了,我怎麼還可以失去你!這個家破碎了,但是我不會就這樣眼睜睜看著它倒下去被風吹散,我夏梧發誓,就算是跪著爬,也要代替父母將這個家扛起來,也要讓你過得好!我告訴警察,我們有遠房親戚庇佑。可其實,除去父母,我們舉目無親。”
“七歲的你,正是最天真爛漫的時候。我跟著警察處理完一切獨自回家的時候,你還舔著棒棒糖笑容明亮問我父母怎麼還沒有回家。你那時候的眼神,明亮純粹澄澈,我這一輩子都無法忘記。當時我想,就算是不看在父母的麵上,不看在你是我親妹妹的麵上,隻看在那一個眼神上,我也願意傾盡所有心力去守護你!可是我該怎麼辦才好呢……我……”
夏梧語氣變得悲戚,兩行冰涼的淚水從她空洞的眼眶裏滾滾滑落,她絕望地雙手用力捶打著地麵,幾乎是咬著牙才發出了音來:“沒有人知道,就在前一天,我剛收到了一直為之努力的大學錄取通知書,我原本是準備給大家一個驚喜的,可是……”
“姐姐……”夏梧輕聲呼喊道。
她此刻,早就已經成了一個淚人。
從來都不知道,當年竟然發生了這麼多自己完全不知道的事情。
“姐姐……你為什麼什麼都不告訴我?”
“嗬嗬,告訴你?告訴你又有什麼用呢?你才多大,你連飯都不會好好吃,讓我告訴你,父母都死了,從今以後你要自食其力嗎?”夏梧語氣嘲諷地看著夏桐道。
“可是姐姐……你……”有千言萬語在心頭彙聚,可是開口,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夏桐在這一刻,深深感受到了言語的蒼白無力。
她有多麼心疼姐姐,就有多麼厭惡自己。
回憶起過去,她幾乎一直都是笑著長大的。
她甚至還天真到近乎愚蠢地以為,姐姐也是跟自己一樣快樂的。
而此刻看來,她所有的快樂,都是姐姐用苦與累一點點堆砌起來的。
哪裏有什麼歲月靜好啊,不過是有人在替你負重前行罷了。
夏桐熱淚盈眶,羞愧得幾乎不敢再抬起頭看一眼夏梧。
夏梧此時情緒已經逐漸緩和下來,她輕聲道:“我撕毀了大學通知書,為了避免睹物思人,還帶著你搬了家。夏三伏也好冬三九也好,我都不停歇地奔走在餐廳後廚,那一堆堆碗筷仿佛一輩子都洗不完一樣。掐著時間去學校接你回家,給你做飯菜,然後又去做鍾點工。那段時光,簡直就是跟陀螺一樣,分分鍾都被生活這道鞭子用力抽打著,一秒鍾都不敢懈怠下來。我總想著,再多洗一隻碗,再多刷一次馬桶,就能夠給你買一隻你愛吃的冰淇淋。”
“姐姐……對不起……對不起……”夏桐雙手掩住自己的臉,大顆大顆晶瑩的淚珠從指縫間滾滾落下。
夏梧嗤笑一聲道:“對不起?這三個詞,那時候的我,也對你說過許多次。在你每一次生病的時候,每一次哭著說想爸爸媽媽的時候,每一次被同學嘲諷是孤兒的時候。那時候,我覺得,這一輩子都是我這個姐姐對不起你,沒有好好照顧你。卻從來沒有想過,有朝一日,我最親愛的妹妹,竟然會成為我最痛恨的人,就算她說一千遍一萬遍對不起,我這個做姐姐的……也還是不願意原諒她!”
說到這裏,夏梧猛地抬頭,眼神尖利猶如利爪一般劃過夏桐的麵容。
這樣一雙,從來都是噙著溫柔笑意望著夏桐的眼睛,此刻滿滿的都是痛恨、厭惡、與絕望。
這樣的夏梧,是夏桐從來都沒有見過的。
這樣的夏梧,這樣的眼神,這樣的麵容,讓夏桐感到害怕。她很想快步跑開,跑得遠遠的,挖一個洞,將自己藏進去,躲起來,一輩子都不要出來。
可最終,她還是怯怯地往夏梧移動著靠近,她語調軟軟的,帶著濃厚的討好:“姐姐,求你別生我的氣,求你原諒我,你讓我做什麼,我都答應你!我發誓,我都答應你!”
“你說的是真的嗎,讓你做什麼,你都答應?”夏梧眼中忽地迸發出一道光來,她一把抓住夏桐的手,尖利的指甲戳進了夏桐的肉裏,語氣急迫地追問求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