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琪還沒反應過來,陸遠揚就飛快地轉身,將雙手伸到了警察麵前。
他根本就不想反抗。
電光石火之間,她似乎想明白了些什麼,可腦子裏紛亂不堪,全是些不能連成整體的碎片。
喬琪忽然意識到這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遠揚,遠揚……”她追出去,一不小心被拌了個趔趄。
喬琪一個人坐在門口的石階上,淚如雨下。
這是多年以前他們曾經並肩而坐的地方,喬琪想,或許她對他有許多的誤會。
她還有很多問題想要問他,可是他永遠也不會再回答。
喬琪決定留下來。
第六章
喬琪不久便接到法院的傳票,起訴她涉嫌股票內幕交易。
周律師麵色凝重地坐在她麵前:“喬先生曾以你的名義購入一些股票,另外,近兩年的稅務問題也可能涉及到你。”
他勸過她走,連票都買好,可是喬琪執意留下。
喬琪對自己受到的指控毫不在意,卻是追著他問:“遠揚的案子進展如何?”
為喬氏服務十年有餘,幾乎是看著喬琪長大,周律師對喬家感情甚篤,但此刻卻對喬琪板起臉來:“他的事情與你無關。”
“周叔叔,求你,我隻想知道他好不好?”喬琪幾近懇求,一開口,淚就滑至臉頰。
她去探訪過好幾回,陸遠揚次次都避而不見。
看來他是說到做到。
喬琪心急如焚,她在報紙上看到,除了涉嫌股票內幕交易,還同時指控他好幾項嚴重的經濟犯罪。
周律師對她的懇求充耳不聞,將一遝文件攤到她的麵前來:“琪琪,我要你保證在出庭的時候一言不發。”
那些文件包括,精神病院的住院證明,喬琪主治醫生開具的處方,以及她長期注射鎮靜劑的證明。
“我會幫你起訴陸遠揚,告他婚內虐待,並廢除他逼迫你簽訂的授權委托書,拿回公司的管理權。”周律師將起訴書翻到最後一頁,“你在這裏簽字。”
“不。”喬琪搖頭,“他沒有虐待過我。”
“他在你住院期間從未探訪,並且授意你的醫生加大鎮靜劑的藥量,這都是有事實依據的,還有,他架空喬氏集團,逼迫你簽授權委托書,意圖謀奪你的財產。”周律師有些無奈地看著她,“琪琪,這是喬氏的唯一出路,等官司結束,我會幫你去醫院開痊愈證明,由你接手喬氏。”
腦海裏的碎片,在此刻終於拚湊出了完整的情節。
陸遠揚用了兩年的時間來演一場戲,他製造一切證據,將他自己推向了黑暗的深淵。
他是故意的,故意將她送進精神病院,因為一個精神病人,不可能涉及內幕交易,更不可能有稅務問題。
“是他讓你這麼做的?”喬琪將桌上所有的文件掃落在地,“我不會簽字,我會說出全部事實。”
這對陸遠揚不公平。
從前有他在她身邊,即便對她態度再冷漠,喬琪也會覺得安全。
現在喬琪才知道,他對她而言有多麼重要。
周律師蹲在地上,一張一張地撿起散落滿地的文件,他何嚐不知道這不公平。
可世上本就沒有公平的事。
“你別忘了,你現在精神有問題,你說的任何話都不能作為證據。”周律師正了一下臉色,“琪琪,不要再做徒勞的事,陸遠揚已經認罪,金額巨大,有可能會被判無期,而且,他本人不願提出上訴。”
他告訴過她,要聽周律師的話,所以她現在就要聽話地起訴他?
喬琪伏在桌上一言不發。
陸遠揚從前就坐在這個位子批閱文件,偶爾還會伏案而眠。
她仿佛能感知從他身上傳遞過來的溫度,喬琪忽地淚凝於睫:“我再也見不到他了是嗎?”
“是的。”周律師將文件整理好,“但是他要你活得好好的,還有,管理好喬氏。”
被捕的前一晚,陸遠揚來找過他,隻說了四個字——保護喬琪。
周律師歎了一口氣,拍拍喬琪的肩膀:“他希望你快樂。”
可是她的全部快樂,都是那個叫陸遠揚的男人給的。
喬琪想,她是不會再快樂了。
第七章
這座城市下第一場雪的時候,陸遠揚的判決書下來了。
無期徒刑。
喬琪已經數不清這是第多少次去監獄探訪,連為她通報的獄警都跟她熟稔無比,無奈地衝她攤攤手:“他還是不願意見你。”
又碰壁,但喬琪並不生氣,隻是笑笑:“沒關係,我下次再來。”
連獄警都納罕,如今這世道,居然還有這樣癡情又好脾氣的姑娘。
他憐香惜玉,便難免遷怒於陸遠揚,下次再通報時便有些憤憤不平:“那麼好的姑娘,怎麼就瞎了眼看上你?”
是的,喬琪是個好姑娘。
這一點,他在九歲的時候就發現了。
那會兒喬琪才七歲,紮羊角辮,穿粉色蓬蓬裙,眼睛眯起來,像彎彎的月牙,她衝他笑,毫無心機的模樣。
她沒有嫌棄他,一點也沒有。
就是從那一刻起,陸遠揚發誓要保護她一輩子。
陸遠揚早熟,小小年紀便明白諾言並不能代表什麼,他發奮讀書,功課門門優秀。
喬琪的笑臉是他秉燭夜談的唯一理由。
後來,他慢慢長大,開始慢慢地知道,這個世界有許多跟學校裏不一樣的規則,努力學習能拿高分,但有些東西,努力一輩子,也未必能得到。
大學畢業的時候,喬致遠有一天忽然將他叫進辦公室。
他扔了一個文件夾在陸遠揚麵前,告訴他,有人在調查喬氏稅務以及股票內幕交易的問題。
喬致遠並非善類,隻要有人查,便一定會查出問題來。
“你幫我頂罪,我把喬琪嫁給你。”在商言商,他很直接地開出條件來。
真是個好商人,連自己女兒的終身幸福也可拿來做交易。
“如果我不同意呢?”他喜歡喬琪,人人都看得出來,可他不願意以此為籌碼。
喬致遠輕笑一聲,翻到文件的第三頁,遞到他眼前。
那上麵赫然寫著喬琪的名字,天,他居然把喬琪也牽扯進來。
他可以甩手不管的,走出那間辦公室,他和喬家不再有關係,找一份平常工作,安穩地過一生。
可是中間夾著一個喬琪。
他的腳被生生地定在了原地,沉默良久,陸遠揚點頭同意。
跟喬琪結婚那短暫的幾天,是他一生最好的回憶,晚上她在他的臂彎入睡,清晨笑著與他說早安。
可時間緊急,按照計劃,喬致遠突然發病,而陸遠揚要迅速得到喬氏的管理權,他必須開始扮演反派角色。
他要讓所有人相信,一切都是他在背後操縱的,然後眾望所歸地,把所有罪責攬過來。
隻有讓喬琪恨他,恨到巴不得他進監獄的程度,這計劃才能成功。
因此他利用莫小棋,明知她是警方的人,卻仍舊與她曖昧不清,大概她最終也恨他吧,於是那些資料才很快到了警方手裏。
喬琪的一生還很長,可他的一生卻早就結束了。
在監獄的電視節目裏,陸遠揚偶爾能看到喬琪的身影,她經常出席喬氏舉辦的公益活動,頭發剪短了,穿利落的黑西裝,竟然也有幾分女強人模樣。
她很堅強。
這樣就好,不是嗎?
見與不見,其實並無區別。
尾聲
喬琪坐在二十二樓的大辦公室裏批閱文件,那是陸遠揚從前坐過的位子,他總是麵無表情地坐在那裏,整張臉如風化千年的岩石。
她很遺憾,從前無法揣測他的心事。
其實很想當麵問一問的,陸遠揚,這些年你一個人承受那麼多事,累不累?
一切都無從得知。
而如今,喬琪在批閱文件的時候偶爾抬起頭來,會看見患了老年癡呆症的父親雙眼混濁地望著她。
陸遠揚入獄後,她就從療養院把他接了出來,親自照顧。
有一天清晨,她推爸爸去散完步回來,門口的梔子花開了,香氣馥鬱,從未張口說話的喬致遠,忽地拍了拍喬琪的手:“他還是不肯見你?”
那個他,自然是陸遠揚,他進喬家,,也是在一個梔子花剛盛開的夏天。
喬琪忽地蹲在他膝前,放聲大哭起來。
這一切都是一盤棋,而陸遠揚是注定要犧牲的那顆棋子,無論怎樣,他都是輸。
可是沒有關係。
他不願意見她,那她就一直等下去,等到他願意見她的那天為止。
一生還長得很,她有的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