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燈初上,遠處海關大樓樓頂傳來七下當當的鍾聲。陳學軍打心眼裏厭惡緊跟著這鍾聲之後的樂曲,他總覺得,明明可以用不同的音樂來區別不同的時間,為什麼全國的鍾樓都會選用這首老掉牙的、毫無美感的樂曲來報時。陳學軍經常在餐廳裏研究那些數字和公式,而不是書房,因為他覺得在這裏研究,餓了的話轉身就能夠到冰箱,渴了也能在最短的時間內從廚房的淨水龍頭上取水喝,沒錯,他就是這樣一個人,沒有什麼能比徜徉在這些數字和公式裏更能帶給他滿足了。有幾次,他按捺不住厭惡的情緒,憤然起身關起北邊的窗戶,雖然這是隔音性能優異的雙層開窗,可鍾聲還是能從南麵的窗縫傳進來——沒辦法,南麵的推拉窗是預裝的,麵積又大,自己換從經濟角度來說不劃算,而他又懶得從北麵的餐廳跑到南麵去關,隨它去吧。
“七點了,學軍,快去接金宇。”陳潔說道。
“哦,等一等,馬上。”
“你每次都是等一等等一等,最後還是要我去接!”顯然,陳潔有點不耐煩了。
“哦,那我去了。”
陳學軍不舍地放下手中的書籍,桌子上的參考資料摞了一大疊,雜亂無章,陳潔好幾次警告他要收拾好,可每次都被他嗬嗬過去。
現在的孩子可真累,上完學又要學這學那,不僅折騰孩子,還折騰父母,不知道課堂上都在學點啥。要是課堂上教得好也就不用課後補習了,不過這樣的話老師們又少了一大筆收入。陳學軍記得上次和幾個教育界的朋友吃飯時,他們都在吹噓自己多有能耐,最多的一個一次同時帶了20多個學生,雙休日上午、下午、晚上各一次,一共120多個學生。乖乖,這可是無本萬利的行當,陳學軍粗算一下,每人每次50元,一周就是6000多塊,平均下來每個月光補課收入就要2萬5,一年30萬,這無論如何都打破了他對教師長久以來的蔑視和嘲笑,他甚至覺得有一種莫名的妒火在他心中萌芽。
可是陳潔卻不這麼想,她信奉絕對的功利主義,“隻要對我們金宇有好處,我才不管他賺多少呢”,她最終打聽到了一位久負盛名的數學補課老師,讓陳學軍想辦法去聯係。
“我才不去呢,這種家夥我可懶得搭理。”
“有什麼辦法,為了女兒升學,你就委屈一下吧。”
“這些人肚子裏又沒多少東西,還靠著補課斂財,我們應該抵製。”
“你去不去?不去我去!”
最終陳學軍還是沒能扭過老婆,隻能灰溜溜地請這托那,最終在同事王一坤(同時也是他唯一的朋友)的幫助下搭上了線。
陳學軍不用猜就知道,這肯定是個見錢眼開的家夥,專門在課堂上克扣知識,“想學?沒問題,上我家來補課。”每次他的腦海裏都浮現出這樣的一副畫麵,可當他第一次接觸這位補習英語的老師後,他才發現,自己太善良了。
“林老師,我們是小王的同事。”
“哦,有什麼事嗎?”
有什麼事,明明已經讓王一坤那小子提前打過招呼了,還明知故問,可見這人的虛偽。
“林老師,我女兒今年初三,數學方麵不是最好,想請您指導一下。”陳學軍盡力克製著自己的脾氣,同樣虛偽地、小心翼翼地奉承著林老師。
“哦,這樣啊,我這裏的規矩你知道嗎?”
“知道的,我同事都對我說了。”
“哦,可能他們說的都是上學期的,2016學年教委有了新的教學大綱,對考試提出了新要求,我需要花錢請有關專家來研究補課的思路,因此費用方麵是上學期的2倍。我這個人就是這麼直接,你不要介意啊。”
“草”,陳學軍在心裏暗罵了一聲,一次100塊,每個月平均400多,算上語文和英語,每個月光補課費用就要1500左右,太黑了。但他沒有辦法,老婆交辦的任務,必須不折不扣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