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杜仲萬萬不會想到:楚小溪此時就在H城。
她幾乎每年都會從美國飛回H城一兩次,像一隻沒有季節規律的候鳥。
楚小溪在一次次漫長而孤單的飛行途中,總是選擇靠窗的位置。她會久久地凝望著窗外懸浮的雲海,在心裏驚歎時空變幻的不可思議。那種寧靜至無限的藍、那樣純潔到透明的白,就像是從當年北大荒的上空飄來。很多年以前,楚小溪穿著被汗水濕透的襯衫,坐在田壟盡頭的鋤把上看雲;雲朵重重疊疊,穿過雲還是雲,它們靜默無語,不容易被看穿,就像楚小溪的心事。曠野的視線之內,地球是一個圓圓的平麵,弧形的藍天如一頂巨大的帳篷,把孤獨的楚小溪溫柔地包裹起來……藍天不變,白雲依舊,但楚小溪卻到了地球的另一端。
楚小溪喜歡這種不受打擾的旅行。天氣晴朗的日子,從機艙的窗外能望見高空下蒼茫無際的海麵,銀光灼灼如雪浪翻滾,風在水上逐起幽藍的波紋,煙塵雪沫壯闊遼遠,卻又透著冥無人跡的淒冷,令人想起冰雪覆蓋的北大荒原野。厚厚的積雪封存了許多往事,隻在風中露出衰弱的草尖。融雪的日子,那些已被埋葬的記憶,會如同保存完好的屍體或是腐蝕的骨骸,在陽光下漸漸顯形。它們雖然失去了生命鮮活的血色,但是永遠不會消失。楚小溪若是偶爾繞道從歐洲飛回中國,萬米晴空下是延綿不絕的莽莽群山。她能清晰地看見陽光下隆起的峰脈與幽暗的溝壑,有一刻她忽然覺得那些起伏的皺褶很像人的大腦,從空中無法看清的岩石樹木和洞穴,猶如人的思緒,深藏於那些曲折而隱蔽的皺褶之中。
逝去的歲月已如此遙遠,卻又似乎觸手可及。
1978年恢複高考時,楚小溪已從北大荒病退回到H城,在一家街道小廠當銑工,一邊自學英語。79年她考上了省裏的一所大學,在大學裏她才開始戀愛,畢業後結婚生子,丈夫是自動化專業的同屆校友,從本省農村插隊回來,同代人相似的閱曆,一切都自然而然。80年代明媚的陽光,驅散了多年來籠罩著她的陰影,修複著她內心深處的創傷。她開始變得活躍而開朗,常給校刊寫些詩歌和短文。有人說她的文筆優美,何不往文學方麵發展,楚小溪隻是一笑。21世紀是生物的世紀,她癡迷於自己的專業,渴望出國深造,也渴望去看看外麵的世界。80年代中期,她和丈夫先後分別被美國的大學錄取,然後是很多年的努力與拚搏,讀完了碩士和博士學位。留在美國芝加哥一家生物製品公司工作。等到生活安定下來,再把孩子接到了美國。這個過程就像大多數通過自我奮鬥而實現人生價值的老知青留學普及版,聽上去大同小異波瀾不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