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單詞發音“齊啃”,就是“雞”的意思。徐奮鬥旅行一路,別的單詞記不住,這個“齊啃”幾乎每天都會聽見,聽都聽膩了,一聽就知道是同雞肉雞腿雞翅膀有關。
徐奮鬥掃了一眼餐桌,發現餐桌上果然是沒有雞的。恍然大悟地說:夏至你是不是在餐館訂了烤雞啦?不要不要,菜已經夠多了。再說,我這一路上總是吃雞,吃得我都煩了。
夏至搖搖頭說不是不是,不是訂雞。嗬嗬,是關於雞,不過不是烤雞……
徐奮鬥就有些疑惑。這個思維縝密的夏至,以前說話從來沒有這樣語無倫次的。也許是在國外待久了,中文就不大利索了?他見夏至不往下說,也不好追著問。
但徐奮鬥的思緒卻因此被“齊啃”大大地激發起來。一隻隻鮮活的蘆花雞、紅原雞、來航雞、烏骨雞、九斤黃、白洛克……扇動起翅膀,在他眼前撲楞撲楞地跳來跳去,一下子引出了他腦子裏無數有關雞的話題,令他興奮莫名。
夏至你還記不記得當年我在農場時候,練出來偷雞的那一手絕招?徐奮鬥有些得意地說。要是在現在,說不定能申請個專利了。他笑道。揀一粒個兒大的苞米,用錐子在當間鑽個孔,找根兒納鞋底的那種麻繩,從孔裏穿過去,打個結係住了。然後悄悄貓在家屬區的那些柴禾垛底下,那些肥雞就愛在那兒遛達。看準了一隻,把手裏的繩子甩出去,雞走過來,一眼看見這麼大一粒苞米,一啄就咽下去了,然後你就收線吧,就像釣魚那樣,慢慢的一點兒一點兒把線往自個兒身邊拉,那粒苞米卡死在雞的喉嚨裏……
凱蒂,你的水果吃完了嗎?夏至突然急驟地打斷了徐奮鬥的話,轉臉看著他的女兒,語氣隨即又變得溫和:凱蒂我想你是該去洗澡了。
我想聽完這個故事,我還從來沒有聽過這樣的故事。凱蒂扭了扭身子表示不滿。
夏至的臉色嚴肅起來:這個故事不適合你聽。
凱蒂接著就聽到她母親在洗手間叫她,這才說了聲晚安,不情願地走開去了。
徐奮鬥問:你說這個故事不適合她聽,什麼意思?你應該讓她知道我們的知青生活嘛。
夏至說:那當然。不過……你接著講吧,我聽著呢。
徐奮鬥就接著講,那一粒苞米卡在雞的喉嚨裏,雞就發不出聲音了。那粒苞米卡在喉嚨裏肯定很痛,所以雞就被迫一步一步跟著繩兒走,掙脫不得。等到把雞拉到跟前,一把抓住了,擰斷它的脖子,塞進準備好的布袋裏,就算大功告成,然後逃之夭夭。這個辦法可以說百發百中,他在農場八年中,前後總共偷過幾十隻雞,一次也沒有失過手……
徐奮鬥說到要害處,擊掌而樂,大笑不止。夏至卻不笑,顯得有些神思恍惚。
那時候的雞,是真正的農家雞,吃著那叫解饞。徐奮鬥嘖著嘴回味著。那兒的雞可真野,你萬一逮不住它,它飛起來,能飛到房頂上去,就跟你們家的雞一樣……
是的,那兒的雞能上房,這我記得。夏至的語氣裏,已經有了些許敷衍的意思。他說奮鬥你這些天一路辛苦,早點休息吧。好好睡一覺,明天後天我有兩天休息,陪你到處走走,我們有的是時間在一起,咱們再慢慢聊好好聊……
徐奮鬥覺得自己其實一點兒也不困,他猜想大概是夏至累了。
徐奮鬥洗了澡,躺在客房的床上,家具散發著一種清爽的鬆木香味,周圍靜寂無聲,倒使他的頭腦越發清醒起來。他覺得這個陌生的維多利亞,好像有什麼地方不太對勁,總之是不對勁。他在來維多利亞的路上,一次次激動無比地想像著——和夏至久別重逢鬧成一團通宵未眠然後喝得爛醉如泥的情形,壓根兒就沒有出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