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弟認為自己鬢角上一絲絲隱隱的白頭發,就是那些年想孩子想的。
到了兒子高中畢業,那年她回家過了年,就把兒子帶來了北京。來弟去求她的主家,給兒子找一份兒事做。兒子先是在飯館給人刷碗,又蹬過送貨的三輪,替人換啤酒什麼的,還在一家建築包工隊裏挖過土方。兒子太老實,幹的都是力氣活。有一天,兒子說如今光有文化沒有技術不行,把掙的錢都交了學費,去上什麼電腦培訓班。後來兒子就進了路邊的一家店,在那裏給人打電腦。來弟有一次特意繞道到兒子的店裏去看他,見他兩隻手在一架機器上來回忙活,敲出嗒嗒嗒嗒的響聲,比鍾表的嘀嗒聲還要快。就見桌上的電視裏,劈哩啪啦地往上蹦字,像田阪裏的蝌蚪一樣密密麻麻,一會功夫,蝗蟲似的飛起一大片。來弟看得發傻,歡喜得不行,心想自己到底是沒白辛苦,兒子真是有出息了。兒子就在那店裏認識了他後來的老婆,倆人一說都是安徽老鄉,沒幾個月就定下了。來弟的兒媳婦是替人看攤賣衣服的,一個月掙得比來弟的兒子多好幾百塊,但她偏偏看上了來弟的兒子,說他腦子夠用。
來弟的兒子結婚到現在,一直還跟來弟在一起過。一間房拉個簾隔兩半,兒子媳婦睡裏邊。來弟和女兒睡外麵。來弟有時在睡夢中聽見那邊的動靜,翻個身把被子一拽捂上耳朵,心想若是讓男人也來北京,這屋子可怎麼個住法呢?
來弟的女兒士蓮是初中畢業那年來的北京。女孩工作好找些,在一家餐館當服務員。來弟寧可一家人擠在一起,也死活不讓女兒在飯館裏住。來弟認為那些進了城學壞的女孩,都是因為沒有爹媽在一旁看管的緣故。
其實,來弟在鄉下那個時候,要說生上三胎四胎也是可以的,頂多交點超生費就拉倒了。但來弟不願意。來弟對男人說,就是十個八個我也生得出來,你能養得起麼?你要讓他們當文盲,我寧可斷子絕孫的。男人就不再提生兒子的事。婆婆興許就是因為這個,才把那雙筷子敲在來弟腦殼上的……
來弟,快到點了啊——梅老師去衛生間路過廚房門口,敲了敲玻璃喊道。梅老師每次都是這樣提醒她的。
來弟看了看牆上的鍾,還差12分鍾到6點。她低頭對了對自己的手表,發現梅老師家的這一隻鍾,慢了7分鍾。
來弟覺得自己的魂靈忽然就從窗外飛了回來。她每次幹活的時候總這樣胡思亂想,可從來也不會耽誤手裏的活計。這些活兒對她來說實在是太熟門熟路了,不用腦子也能幹下來。鍾上的指針嘀嘀嗒嗒地轉,就像是蒙眼的驢拉著磨,一圈一圈地順著磨盤走,就把米碾成了米粉……
來弟告訴梅老師那隻鍾慢了。梅老師笑笑說,我看,是你的表快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