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娘像往常一樣將身子懶懶的靠在橋欄上，寬大的衣袖滑落露出她白皙如瓷的手腕，柔荑一般的纖指和塗滿紅蔻丹的指甲，輕巧的托著盛滿孟婆湯的青花碗。
在奈何橋的對麵。
非宴眼前的少年一身雪色白衫，墨發束於玉冠之上。有著一雙比忘川河水還要澄澈的眼睛，眼角的淚痣像是落在風月畫上的朱砂，蝶翼似的睫羽微微煽動，流光逸散。析白的麵容有些透明，淺笑著的嘴角兩個淡淡的梨窩給他本就很陽光的笑容又平添了幾分溫柔。
“你叫什麼名字？”
“姚小凡。”
非宴大紅色的羅紗裙和齊腰的黑發在幽暗的冥府有些紮眼，不過是在兩岸開滿彼岸花的河畔就多了些嬌媚的美感。
她然後慢慢抬起頭，黑曜石一般的明眸凝視著姚小凡，薄唇勾起一抹笑，“孟婆湯是什麼味道的？”
“啊？”
——一刻鍾以前。
姚小凡將孟婆湯一飲而盡，修長的手指抹了抹碗沿，笑著將青花碗遞給孟娘，“謝謝。”
孟娘難得露出了詫異的眼神，這倒不是訝於他的禮貌，隻是但凡所飲孟婆湯之人都應忘卻前世之事，包括前世所學禮儀修養，甚至說話。
這個人是怎麼回事？
一把拉住欲走的姚小凡，即刻恢複從前的表情，紅唇一樣笑得妖媚，將又盛滿的碗遞給他，“公子再喝一碗罷。”
姚小凡愣了愣，有些尷尬的笑笑，“哦，好。”接過碗仰頭喝下，再伸手交換給孟娘。
孟娘看了看空的青花碗，再看了看他的眼睛，一樣的璀璨若星辰，絲毫不像無意識之人。
難道是湯出問題了？
“公子可知你喝的是什麼？”
“不是山郊河邊供路人止渴的清水麼？”
孟娘雙手撐著橋欄，心說真是無語，他還不知道自己死了？
“不是。”孟娘說著，橋頭就走來一個男子，暗笑正好，看看是湯的問題還是這人的問題。
她讓姚小凡站在旁邊，挽了挽發，露出一個隻有她才如此熟練的嬌笑，再將碗遞給那名男子。
他飲罷，剛才還有幾分神采的眸子瞬間暗淡無光，整個人像是被剝離了靈魂。
孟娘斂斂眉，纖手連著衣袖一揮，那人才緩緩拖著步子朝另一頭走去。
“他怎麼了？”姚小凡的語氣有些急切，“有問題！”
“有問題的是你。”她將青花碗轉於手心，雙目半瞌，長長的睫羽就著月光撒下一片陰影，“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愣了愣，“在下青雪派二十七弟子，姚小凡。”然後欠身作揖。
“青雪派？”孟娘皺眉，無奈喃喃道，“沒聽說九重天上有這麼個派啊。”轉頭看過去，“你是仙還是人？”而後側目一笑，“魔還是妖？”
他輕咳，“姑娘說笑了，當然是一屆凡人。在下從不信仙佛，也不信鬼神。”
“看來你是真的不知道了。”孟娘頷首，“我也沒時間給你解釋這麼多，還是找個閑人來告訴你。”
姚小凡抬頭看了看，“不必了，天色也不早了，我得先回驛站了。”他從衣袖拿出兩枚銅幣，淡淡一笑，“這是茶水錢。姑娘，告辭。”
“等等！”孟娘一把拉住他，墨色的眼眸有些詭異，薄唇輕啟，“你走不了了。”
然後看了看靠著三生石睡熟的紅衣女子，“非宴！你過來。”
非宴起身，薄薄的紅紗外衫拂過開得豔麗的彼岸花瓣，緩緩走到橋尾。
“孟娘娘，怎麼了？”語氣還透著剛醒時的慵懶。
“帶他去見陰司。”孟娘指了指站在一旁的姚小凡。
“為什麼？”
“他喝了兩碗孟婆湯，塵世的事情倒是一點沒忘。”
非宴撓撓頭，“會不會是孟娘娘你的湯出什麼問題了？”
“不可能。我剛才試過了。隻有他，忘不了。”
姚小凡的語氣有些尷尬，“那個，兩位姑娘，你們在說什麼？什麼湯？什麼忘不了？”
非宴眼中的不可思議更加明顯了，試探著問孟娘，“他，不知道？”
孟娘點點頭，“按理說喝了孟婆湯之後不會失去記憶的隻有三種人。第一，九重天的上仙。第二，紫藤殿的魔尊。”她瞥了瞥姚小凡，“可是他身上既沒仙氣，也沒魔氣。”
“不是還有第三種麼？”非宴咬咬唇，“說不一定他就是第三種。”
孟娘挑眉，“更不可能。”她晃了晃手中的碗，紅唇靠上碗沿輕抿一口，“第三種就是我。”
姚小凡看著非宴，“姑娘，可否告訴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
“我……”
“她馬上就會告訴你，而且什麼都會告訴你。”孟娘打斷非宴的話，重新靠回橋欄上，媚眼如絲，“帶他去找陰司。”
非宴點點頭，“嗯。”說罷拉起姚小凡的手就往河岸走。
“姑娘！姑娘！”
非宴轉過頭，“怎麼了？”
他眼神落在被非宴牽著的左手上，有些尷尬道，“男女授受不親。”
非宴放開他的手，繞到他麵前，笑臉盈盈，“你叫什麼名字？”
“姚小凡。”
“孟婆湯是什麼味道的？”
“啊？”
“就是孟娘娘給你喝的那個。”非宴盯著姚小凡，眼裏滿是好奇。
姚小凡沉默片刻，“我忘記了。”
非宴撇撇嘴，“那你記不記得你是怎麼死的？”
“什麼？”姚小凡怔住，然後輕笑，“姑娘別說笑了，我好端端站在這裏，怎麼會有死這一說。”
“你沒死又怎麼會在這裏，這裏……”非宴湊到他的耳邊，“是地獄。”
姚小凡本能踉蹌向後退了兩步，“不可能！”
非宴拉住他，“你還不明白麼？你死了，這裏是冥府。那是奈何橋，孟娘娘給你喝的是孟婆湯，是忘卻塵世的孟婆湯。”
“那我為什麼沒忘？”姚小凡雙手扶著非宴的肩膀，眼神淩厲，一字一句道，“別玩了姑娘，這個不好笑。”
非宴無奈搖搖頭，“我說的都是真的，如果你不相信，可以去河邊，看看河麵上能否映出你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