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於皇帝如此的信任和器重,嶽飛萬分感奮,他決心更加盡心竭力報效皇上,於是很快便向趙構呈送了一份恢複中原的大計,計劃用3年時間,全部收複失土,使皇帝重返開封故都。
趙構讀了以後親筆批示說:“有你這樣的大臣,朕還有什麼可以憂慮的,進軍的事由你安排,我不幹預。”
正當嶽飛準備接受劉光世的部隊時,趙構忽然變了卦,給嶽飛寫了一封親筆信說:“原來交由你轉給王德的那份‘禦劄’,等到朝廷發布正式文件之後再作處理。”
嶽飛看出皇帝要反悔,便去找宰相張浚詢問其中的原委,因為張浚原來也是同意由他接管劉光世的淮西軍的。
哪知見麵之後,張浚仿佛根本不知道有過這麼一回事,先發製人地問道:“淮西軍交給王德去指揮,我再派呂祉去給他做參謀,你看怎麼樣?”
呂祉現任兵部尚書,是張浚的心腹。嶽飛已完全明白了張浚的心思,他是想把這支部隊控製在自己手裏。
為了抗金大計,嶽飛也顧忌不了得罪張浚,直率地回答:“淮西軍有許多叛將盜賊,這些人反複無常,王德與淮西軍的另一位將領酈瓊的地位不相上下,現在讓他受王德的指揮,他必不服氣。呂尚書雖然很有學問,不過不大懂軍事,不能服眾,我看還是另選一名大將去掌握這支部隊,才能穩定軍心,要不然會出亂子的!”
張浚又問:“張俊怎麼樣?”
嶽飛回答說:“張將軍是一名老將了,原來是我的上司,我了解他,他脾氣急躁而且缺少謀略,酈瓊等人也不服他,未必能鎮得住!”
“楊沂中呢?”
“楊沂中與王德地位相同,怎麼能去指揮他?”
張浚惱怒了:“我早就猜出你的意思,這支軍隊是非交給你不可了!”
嶽飛也氣憤地回答:“宰相既然問我,我自然應該說出我的看法,我並不是非要這支軍隊不可!”
兩人不歡而散。嶽飛懷疑是張浚從中作梗,便親自去謁見趙構,作最後的一次爭取。趙構一見他,卻明知故問:“按照你的計劃,恢複中原得要幾年?”
嶽飛如實回答:“大約得三年。”
趙構沉下臉說:“我現在住在建康,正依靠淮西軍來保衛,如果你把他們調去收複中原,萬一收複不了,連建康和杭州的安全都保不住,這就嚴重了!”
趙構這是在威脅。嶽飛看出來了,皇帝和宰相事先已經串通好了,事情已經毫無希望,一腔熱血頓時凝成冰團。
嶽飛懷著極度失望的心情離開建康,返回他的襄陽防區,當他乘船沿江而上時,心潮也如同大江一樣起伏難平,默默思忖著這次變化的奧妙。
看來朝廷對他手握重兵很不放心。宋朝自立國以來,就對掌握兵權的武臣懷有猜疑和恐懼,開國皇帝宋太祖“杯酒釋兵權”的故事,為以後的皇帝確立了一個準則,從此宋朝重文不重武,因此一百多年來,對異族的侵淩,隻是一味求和退讓,劃地送錢,失去了一個泱泱大國應有的尊嚴。
到了如今,在經曆了亡國破家的慘痛之後,正是需要發奮圖強之時,朝廷對武臣還是這樣的不信任,莫非以為他嶽飛掌握了大權之後,會有什麼不軌之舉嗎?朝廷這樣的不理解他、猜疑他,使他感到十分痛苦。
當船經過江州時,嶽飛想起了安葬在江邊廬山上的母親。一年多以前,他盡忠作孝,匆匆拜別母親的墳塋,此後在沙場奔走,他再也未能來母親的墳前祭掃,對母親的深深負疚之情向他襲來,他慨然歎道:“該盡一盡對母親大人的孝道了!”
於是,嶽飛修了一道奏章上報朝廷,請求解除軍職,退居廬山,繼續為母親服喪,也不等朝廷的回複,便舍舟登岸,回到廬山東林寺旁。
對於嶽飛的辭職,趙構以為是對他的不滿、不敬,很是惱火。可是一些有正義感的大臣認為這完全是由於皇帝的出爾反爾、舉措失當造成的,因而為嶽飛打抱不平。
趙構擔心由此引起大臣的人心離散,再說嶽飛確是一位不可多得的大將,以後還很需要他,便封還了嶽飛的奏書,並親自寫信表示挽留。
嶽飛寒透了心,他再也不相信趙構那些冠冕堂皇的話了,他執意不再出山,趙構連下三道“禦劄”都未能說動他。
嶽飛這樣地不肯聽命,趙構真的動怒了,他以朝廷的名義,給嶽家軍的參議官李若虛、統製王貴下了一道嚴厲的命令,要他們親自去請嶽飛返回軍營,若是請不出,就要對他們及嶽家軍的其他將領軍法從事。
李若虛、王貴來到東林寺拜見了嶽飛。
王貴說:“嶽帥,自你走後,張浚派了他的心腹張宗元來接管軍務,看樣子想把咱們吞下去,眾將士紛紛不安,人心混亂,你若再不回去,咱們嶽家軍可就要解體了!”
嶽飛感歎說:“他們願接管就讓他們接管吧!我嶽飛不帶一兵一卒,他們大約也就放心了。”
李若虛看出來,不把話說重些,很難說動嶽飛,便嚴肅地說:“將軍這樣一再抗拒朝命,決不是一件好事,朝廷必然會懷疑將軍,將軍原來不過是河北一農夫,受天子的委托,得以掛帥統兵,將軍難道以為自己能和朝廷相對抗嗎?將軍執意不服從朝命,我們勢必受刑而死,我們多年來追隨將軍出生入死,究竟有什麼對不起將軍的地方?如果我們真的因此而死,將軍難道不感到羞愧嗎?”
麵對著這些和他並肩戰鬥的部將,嶽飛動搖了。終於返回襄陽赴任。可是從此趙構和嶽飛之間出現了裂痕,而這道裂痕又因一件新發生的事情而繼續擴大。
對於嶽飛的巨大的聲望,宋高宗很是不安,他不敢將更大的兵權交付給嶽飛。
28.上書奏請立太子
由於趙構、張浚的舉措荒謬,終於導致了淮西軍的叛變,酈瓊殺了呂祉,裹脅了淮西軍近10萬名官兵及眷屬投降偽齊劉豫去了,張浚因此被免去了宰相的職務。
事實證明了嶽飛是完全正確的。可是,嶽飛下山以後,還不得不一再向趙構上書請罪。
就在嶽飛返回襄陽上任不久,得到了一個情報:金人對偽齊皇帝劉豫已經失去了興趣,要將係在北方的宋欽宗的兒子趙湛送回開封,立為皇帝,形成南方、北方兩個趙姓的宋朝皇帝,早在北宋滅亡以前,趙湛已被立為皇太子,因此,從皇位繼承製度來說,趙湛也是十分合法的。
可是,如果這一陰謀得逞,勢必會在擁護趙宋王朝的臣民中引起混亂,甚至導致分裂,嶽飛對此深感憂慮。
1137年9月間,嶽飛奉詔去建康奏事,和他同去的有隨軍轉運使薛粥。在船上,嶽飛向薛粥嚴肅地說道:“我這次入朝,還要向皇上奏請一件有關國家根本的大事。”
薛粥看他說得如此認真,忙問是什麼事。
嶽飛將上麵的情況告訴了薛粥,說:“我想請皇上將建國公正式立為太子,這樣金朝的陰謀就難以實現了。”
建國公叫趙伯瓊,即後來的宋孝宗趙昚,他是趙構的侄子。15年前2月的一個深夜,當趙構在揚州的行宮中擁著妃子尋歡作樂時,突然聽說金人的大軍兵臨城下,受了驚嚇,從那以後,便失去了生育能力。幾年以前,他將趙伯瓊迎進宮中收養,很明顯是要立為繼承人的。
立太子是封建皇朝的一件頭等大事,立誰,在什麼時候立,隻能由皇帝本人決定,一般大臣不宜過問,否則便會落下個“陰謀廢立”、“離間骨肉”、“巴結皇子”等可怕的罪名,更何況趙構此時才31歲,誰知道以後還會出現什麼情況呢?薛粥不便多表態,隻是告誡嶽飛要慎重。
船沿著長江順流而下,嶽飛卻無心觀賞兩岸絢麗的秋色,終日在船中握筆習字。嶽飛雖然是名武將,閑暇時卻常好寫詩填詞,也常練習書法,他的行書、草書寫得都是很不錯的,不過這一回他卻在一筆一畫地練習端正的小楷。
原來,嶽飛習寫的正是請立趙伯瓊為太子的奏書。
薛粥看到嶽飛如此認真,不禁有些替他擔心,勸告他道:“足下身為大將,對這種事情還是少過問為好!”
嶽飛明白他的意思,不過他自覺心地坦蕩,便答道:“我身為大臣,受皇帝厚恩,不應當有那麼多的顧忌。”
到了建康,入朝奏事以後,嶽飛便取出了他的奏書,對趙構誦讀起來。他過去同皇帝所談,全是用兵打仗的事,自然應對如流,而現在誦讀的,卻是有關政治方麵的事,他畢竟不大熟悉皇家有關這種事情的種種規定製度,而且他對提出這種事究竟合適不合適,心中也不大有底,這麼一猶豫,讀的時候便有些結結巴巴。
這時,一陣微風吹來,手中的奏紙隨風抖動,仿佛嶽飛的手在顫抖一樣。這種異於往常的表現,使趙構不由猜疑起來:嶽飛為什麼這樣緊張?
聽完奏書的內容,趙構不由警惕起來,聯係到在淮西軍歸屬問題上嶽飛的種種作為,一片陰影籠罩上心頭:莫非有叛我之心?這種武將若是有了二心,那就太可怕了!但他畢竟隻是猜疑,並無根據,他也不好發作,隻是臉色十分陰沉地說:“你是一個手握重兵的人,不應當參與朝廷中的這種事情。”
過去每次陛見皇帝,都是在他取得大勝或受命出征之時,從皇帝那兒聽到的,都是獎諭和鼓勵的話,何曾有過像今日這樣含有怒意的警告!這話似乎證實了嶽飛的想法,皇帝對他握有重兵很不放心。嶽飛的心情更加沉重了。當他退殿之時,麵色如同死灰一般。
趙構接著召見了同嶽飛一起來的薛粥,問及嶽飛的近況。薛粥回答說:“臣在嶽飛帳下供事,從來不見他同別人議及此事,他這一次密奏,也是自己在船中自撰自抄的。”
趙構這才放心了些,不過,他在同新任宰相趙鼎談話時,還是表示出了憂懼之心。
趙鼎立刻找到薛粥說道:“嶽飛怎麼能這樣不知分寸,他身為大將,領兵在外,怎麼能幹預這種朝廷大事?你去對嶽飛說一聲,這可不是保全自己功名、善始善終的做法!”
事情就這樣過去了,但是,趙構同嶽飛之間的鴻溝卻因此而更加深了。
29.欲進不得欲罷不能
淮西兵變,朝野大嘩,張浚不得不引咎辭去宰相和都督的職務。相位的空缺由誰來填補便成為了一個問題,趙構首先考慮的人選是秦檜。
5年前,秦檜因“專主和議,沮止恢複,植黨專權”,受到彈劾而被罷相。直到這年春天,因張浚和趙鼎意見分歧,無法共事,趙鼎辭職,秦檜才出任樞密使,地位僅次於張浚,趙構詢問張浚對秦檜的看法,張浚回答說:“我最近和他共事,方始知道此人昏庸不明。”
趙構於是決定起用趙鼎擔任宰相。他要趙鼎決定秦檜的去留問題,趙鼎卻認為秦檜不可去。趙鼎雖然不反對降金,但並不是一個富有進取心的人物。他原先與張浚的分歧之一,便是張浚力主將行寨遷往建康,而他則圖謀撤回臨安。
秦檜一貫主張投降,因此在行寨後撤問題上,同趙鼎的意見不謀而合。秦檜既然留在朝廷中,並且仍舊擔任重要的職務,這就使得投降派漸漸占了上風。不久,就“議定回隊”、“複幸浙西”,小朝廷終於回到了臨安府。
當時,宋金對立的形勢又發生大的變化。自從金太宗完顏晟於1135年春病死,由完顏亶繼承帝位以後,以往炙手可熱的軍事首腦粘罕,遂逐漸失勢。
當年秋天,粘罕因罪被處死,偽齊劉豫失去了靠山。9月中旬,金朝的尚書省和元帥共同向金熙宗完顏亶上了一道論劾偽齊的奏章,建議將他廢黜。金朝皇帝準奏。
金熙宗的批複下達時,正巧劉豫想再次發兵攻宋,派人向金乞求相助。金廷即以召開軍事首腦會議的名義,誘俘了劉豫之子劉域,接著又派騎兵將劉豫捕獲,然後正式頒發詔令廢黜劉豫,取消偽齊。於是,偽齊的文臣武將,如知臨汝軍崔虎、知蔡州劉永壽、知亳州宋超、統製官王宗等,紛紛反正,率眾歸附南宋,其中大部分投奔了鄂州嶽家軍。
金朝首領根據這一形勢,進一步采用“以和議佐攻戰”的策略,向宋廷呼籲和談,並表示可以考慮歸還黃河以南的地域,以及徽宗的梓宮和趙構的生母韋氏,甚至還放出風聲說,準備釋放欽宗回沛京等。
時局的急進變化,為宋軍北伐提供了大好時機,滿朝文武大多企盼趙構能采取果斷的行動,嶽飛更是火速上書請纓北伐。
然而,趙構這個宋廷最高決策者的想法卻完全不同。他一怕宋、金之間失去了偽齊這一緩衝勢力,更容易發生直接的軍事衝突;二怕萬一金方果真將欽宗趙桓放回,自己的皇帝寶座就難以穩固。因此,他堅決反對北伐,主張議和。
為了與金人達成和議,趙構進一步重用秦檜,於1138年3月委任秦檜為右仆射、同中書門下平章事兼樞密使。秦檜原是金派遣來的內奸,對於趙構的屈膝求和路線,當然極盡出謀劃策之能事,很快便與金廷接通了關係。
當年5月,女真貴族決定派遣使臣烏陵思謀前來臨安府,商談議和事宜。消息傳來,南宋朝野頓時“物議大洶”。
群臣紛紛表示,對金廷的使臣千萬不可深信。反對和議的洶湧浪潮,弄得趙構很不高興,常常大發脾氣。宰相趙鼎雖然怯懦,可也不讚成投降,因而辭職。秦檜正好取而代之。
烏陵思謀等人到了臨安府,態度十分傲慢,提出隻有趙構答應自動取消宋的國號,承認作為金國的藩屬,並向金主稱臣納貢,和議才能達成,趙佶的棺木和趙構的生母韋氏才能送還,原劉豫管轄的地盤才能劃歸趙構統治。
趙構和秦檜竟不顧大臣們的堅決反對,同意接受女真貴族的全部條件,隨即指派王倫為使臣,隨烏陵思謀等人同去金廷。
女真貴族見趙構已經答應全部條件,便委任張通古為詔諭江南使,蕭哲為明威將軍,攜帶“詔書”出使江南。他們竟然規定了宋廷迎接的禮儀:“接伴官”在迎接時必須跪膝階台;州縣官必須望“詔書”迎拜;趙構則必須脫下皇袍,改穿臣服,北麵跪拜,接受“詔令”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