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一謝謝你,少校廣
賽金花向德國軍官嫣然一笑,隻見他立時喜形於色,渾身都有點輕飄飄之感。
儀鑾殿中,瓦德西早已接獲通報,他作夢也未想到,當年的舊情人,會在這個時候,出現在北京禁城,立即命侍衛,領賽金花直接進人內室。
六年了,兩人終於又見麵,瓦德西略略一怔,她乃是那樣的美麗、高貴、如一朵盛開的玫瑰;豔麗、嬌媚、吐露著芬芳,瓦德西忍不住張開雙臂,賽金花如蝴蝶般投人他懷中,彼此擁吻,緊緊不放。
,鬥室春暖,在充滿戲劇性場合下,一對久別重逢的異國鴛鴦,再度相聚。一個是意外的驚喜,燃起複熾的舊情了;一個是蓄意的挑逗,獻上無限的嬌媚和奉承。兩人在一陣纏綿之後,擁臥在曾經屬於帝王之尊的龍床上,彼此都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和感觸。
這和英國倫敦別墅的偷情,是截然不同的;現在,瓦德西是八國聯軍的統帥,賽金花則是退職的公使夫人。但是,她的美豔、嬌媚,比六年前,絲毫不見遜色,而且更成熟、更溫切,使得瓦德西,在重逢歡樂中,帶來如醉如癡的感受。
“曾經想過我?”賽金花躺在瓦德西的臂彎裏,偏過頭,如小鳥般低唱著問。
“想過!”
“你知道我已更名為賽金花?”
“不難想像,人們傳說北京有位賽金花,擁有狀元夫人的頭銜,我一猜,便知道是你。”
“為什麼不來找我?”
“來了,可惜是率領八國聯軍廣
“後來呢?”
“所有的妓院,沒有賽金花的影子。”
“你就算了?”
“不!”瓦德西深情地說:“我下令燒掉北京城所有的妓院。”
賽金花無言了,望著瓦德西,雙眸顯出一片激情地神來,突然,她眼角浮現了淚光,不純是感動,而有著一股隱藏的淒倡和悲怨。
“小心肝!你怎麼啦?”
賽金花忽然閉上眼睛,長長的睫毛之下,掉下幾顆淚珠,搖·著頭,似乎感慨地自語著:“是我甘願的。”
“何以這樣說?”瓦德西顯然不解。
“中校!”她親切地喊著以往的官銜:“我是中國人,一個既平凡、又卑降的殘花敗柳。可是、我仍然有自尊和羞恥之心,而我最鍾愛的人,卻有不同的觀念和想法。”
“你是說我嗎?小心肝!我從來不曾想到你是尊榮貴婦,或者是什麼殘花敗柳,我隻知道,你是我心目中的女神,我愛你!”
賽金花一楞,破涕為笑,笑得那麼迷人,笑得那麼自在,一骨碌翻過身子,散亂的秀發,垂落在他的前額,以無限熱情和期盼說:“愛人!如果我要作點小小的要求,你可答應?”
“我會答應的!”瓦德西如中邪般,深藍色的眼睛裏,顯出一片癡迷:“小心肝!無論你要求什麼。”
“撤軍!”
瓦德西一怔,臉上的癡迷,已漸漸消失,換來一股凜然的嚴肅,並想掙紮起身。
賽金花在他身上的腰肢一閃,突然他感到如觸電般似震憾,一直傳進他的心房,刹那間已失去了一切力量。
“答應我?”
瓦德西又恢複剛才癡迷的表情,進一步,雙眸中凝聚著強烈的欲火,賽金花認為是時候了,緩緩低下頭,櫻唇落在他灼熱的嘴上,瓦德西發揮了他男性的潛力,猛然將她緊抱,一股熱力透過她的舌尖,穿越他的喉頭,衝向他的丹田,感到如熱潮般的滋潤。
久久,賽金花方從他的身上滑了下來。
“聽我說,小心肝!我說答應,一定答應但是,我可以降低和議的條件,把時日往後延續下來,這樣,我們可以有更多的時間住在儀鑾殿,過一段帝王生活,這是一生難忘的日子,以後可能永遠也享受不到。”
。賽金花心頭一喜,卻麵不改色,以一種噴怨的語調說:“我們可以安樂,但是,占領地區的中國老百姓,受到躁瞞、貧困。饑餓、中校!我如何安心與你,共效於飛之樂。”
瓦德西笑了:“軍紀敗壞,是主帥的縱容,我會找兩個替死鬼,砍他們的頭,殺一做百,我保證,撤除一切不利禁令,中國百姓,可以恢複以往的秩序。”
“真的!”
“但是,小心肝!’”瓦德西采取了主動,伸手撫向她的玉頸。臉頰……,使得賽金花發出忍俊不住的嬌笑。
“但是什麼?貪婪鬼!”
“你要答應我一個小小要求。”
“作你的情婦!”
“不!中國人應供給一切軍需品;食物和蔬菜,由你負責,不然…,,
“不然怎樣?”賽金花以挑逗的語氣說。
瓦德西沒有講話,滑動地手掌一曲。
“哎唁!”賽金花嬌呼了聲,也不知道搔了何處。
“我會饒不了你。”
賽金花也不說什麼,兩條玉臂如靈蛇一般,繞著瓦德西的脖子。
一會兒,倆人又糾纏在一起。
自古以來,英雄難過美人關,盡管瓦德西也不是省油的燈,但是,自十三歲就懂人事的賽金花。以她玩弄男人的豐富閱曆,和深曉男人心理的愛欲經驗,終於降服了天性頑固的德國倫——瓦德西。
這期間,一名風塵女子,表現了出奇的愛國情操,白日折衝於清朝和議代表與聯軍之間,並網羅地方人士,供應聯軍的食品;到晚上,她又必須以另一種柔情的姿態,使得瓦德西在石榴格下稱臣,作若幹難以妥協的退讓。
北京城在和議氣氛中,漸漸恢複往日的繁華,人們感到賽金花的奔走和犧牲,沒有一個人,輕視她曾經是一名樂妓,如今又以色相,迷惑一名侵略者的首領。
5.降袖朱唇兩寂寞桑榆晚景甚淒涼
賽金花憑著和瓦德西的私人關係,使中華民族最大限度的減。少了損失的事,不退而走,人人皆知。
這一下賽金花的名聲,更是震動朝野,她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為朝廷立了大功,為人民做了好事,是個了不起的女人,人們奔走相告,街頭巷尾,酒肆花樓,紛紛傳誦這一新聞。地方人士,募集了一筆巨款,打算捐給賽金花,希望她安享晚年,但無人能知賽金花藏在何處,她銷聲匿跡了。
西太後命人尋找賽金花,結果四處尋找,古無蹤跡,她溫然地大罵李蓮英:“混蛋奴才!她上了天?真沒用2唉!我大清王朝,如不是一名妓女投身相救,險些葬送在你們這批奴才手上!”
其實賽金花仍在津門,已改名隱姓。後來巧遇當年北京的老押客,落魄的陝西綢緞商人黃三郎,與他結好,在上海又重開舊業,名信香院,但這黃三郎又與院內玉青發生了關係,被賽金花看見,黃三郎出走,玉青畏懼而自殺,賽金花被累及人命官司而人獄。
不久,京師派刑部主事吉同均,循例審理舊案,偏巧他二人有一夕之緣,而吉同均已知這位被累及人命大案的老鴇就是賽金花,心裏感到悵然,當然想為之開脫,恰巧這時黃三郎又不忘舊情,他又回到了信香院,供承一切經過,為賽金花洗盡責任,於是真相大白,吉同均當場開釋賽金花,並向她轉達西太後一直派人找她之意,希望她能進京見見西太後,朝廷有意獎賞於她。她搖頭拒絕了,還說:“我作為一名炎黃子孫,一個中國人,這是我應該做的事,當亡國奴不論那一個中國人都是不會情願的,我何功之有!我不希望得這筆賞金,我還是靠我的特長去生活吧。”
賽金花出獄,看破風塵,決心改嫁黃三郎,不再經營妓院,從此結束她的風月生涯。
三年後,黃三良無疾而終,賽金花四嫁上海魏姓商人。不久,又被克死!這下她克夫的名聲比她的豔名還要顯卓了,人們一談起娶她而色變,她將近50歲的時候,仍風韻猶存,具有特有的女性魁力,不少男人仍想娶她,但都怕她相克,於是隻好忍痛割舍,人還是想多活幾年,這克夫一論,對賽金花卻是一個大忌,或許她的身上,埋藏有一種克夫的潛在因子和微波元素,使人難以解釋。
等她再移居蘇州,已一無所有,身邊僅僅隻淚娘相伴,她與阿四的結晶——她的親生兒子也已夭折,人說她不但克夫,而且克子,真叫人毛骨驚然!她平時愛濟困扶危,所以手頭的積蓄花盡,直到民國二十年,垂垂已老,無以為生,幸得大軍閥吳佩車獲悉,曾予救濟。
由於賽金花的一度愛國表現,京滬各報,曾發起募捐,所獲能渡餘年,終於民國二十五年去世,享年六十五歲。
賽金花死後,最流傳的文字是“彩雲曲”,出自名家樊增年的手筆。抗戰期間,有人根據曾孟樸的著作“孽海花”,改編為話劇,名噪一時,香豔生動。劉半農親訪賽金花,著有“賽金花本事”。
這是由劉半農擔綱、由劉之學生商鴻逢執筆完成的《賽金花本事》的最終煞尾之語,寫於公元一九三四年。
公元一九三四年,距魏斯靈去世之一九二一年,已有十三年之遙。
十三年了,年近古稀的彩雲,還“最愛談嫁魏事”,而且“每談起”,就要“刺刺不休”,以致於那位記述她的談話為她作傳的商先生厭煩嫌鄙之情如此溢於言表,這是因為什麼?
這是因為她珍視。
她珍視這短短的三年。
她珍視她的丈夫魏斯靈。
她珍視這一次真正建立在理解她、尊重她、寶愛她、把她當作一個有人格有尊嚴的人而不是玩物的基礎上的婚姻。
不錯,相比她以往的三十年、她與他所過的那短短的三年,實在真是夠“極為平凡”的了。她不再傾倒眾生,她不再四處招搖,她不再奉迎豪門大問,她不再結交達官貴人。她洗盡鉛華,回複她年過半百“知天命”的本相;她深居簡出,消淡了強出人頭的虛榮心;她收心斂性,改正了揮金如土的奢糜陋習。她心甘情願地衍化為一個小家庭裏的主婦、一個小官僚的眷屬、一個封閉在一座小小四合院內隻不過幹些灑掃庭院做飯晾衣之類瑣事的微不足道的細小老婦。她已人老珠黃,她已貌不驚人,她已失卻魁力,她已急流勇退,她已畏首畏尾,她已成為“捧不起的劉阿鬥”,她避之不迭地遠離塵囂,她完全失去了“紅棺人”、“名妓女’、“賽二爺”的轟動效應。她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平民女子,一粒凡塵。
可是她回複為人,再不是物。
人的意識一旦覺醒,維護自身尊嚴的戰鬥力自然增強。
魏斯靈的葬儀在“江西會館”舉行時,來了許多鄉裏鄉親。有在京城謀事居住的,也有聞訊而特意從老家趕了來的。葬儀很隆重,也很氣派,彩雲不惜重金操辦,而且遵從魏氏家族的意必,在開吊之前就包租了一隻南下航船,打算在作完七七四十九天的道場之後,即與眾鄉親、包括那位父親死後也天天哭得昏天黑地的瑞芳,一起運樞回贛,讓丈夫人土為安。
顧媽曾勸她不必隨樞同行:
“江西地方,太太人生地不熟地,怕要受欺侮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