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深灰色的天。極濃厚的仿佛要擠出水的烏雲遮蔽住天空,讓人分不清太陽究竟在何方。記憶就停滯在此刻。雨水終於從這深灰色的天空之間劃落,那是江南常有的陰雨天氣。
他站在醫院樓頂的邊緣,天空仿佛就近在咫尺,隻要再向前一步,就是可以放下一切的自由。烏鴉從遠方飛過,用它獨有的聲線嗚咽著“又是一年了啊。”他仰起頭,喃喃自歎。
雨點從他臉上滑落,從眼角到嘴角,最終浸潤了他整個臉龐。再次睜開眼,他望著腳下如同一張巨大的蜘蛛網般的城市,望著來來往往的行人麵無表情地舉著傘,望著雨點般奔流不息的車輛。一股莫名的寒意從他腳底升起,冥冥之中仿佛有什麼召喚著他。他年輕卻蒼白得看不出絲毫血色的清秀臉龐露出了遲疑的神色。
陰雨綿綿,醫院大樓對麵的小賣部裏的大媽咒罵著鬼天氣,不經意地抬頭望向陰沉的天空。她的目光聚焦在對麵的醫院大樓樓頂之上,眯著眼,仿佛要確認什麼事情那般,隨後揉揉眼,再次確認一遍,叫住了剛剛買了份報紙撐傘欲走的中年人,指向大樓樓頂嘴上仿佛說著些什麼。中年人順手拿起電話向著電話講著。
他麵無表情地看著這一切,感受著雨水在臉上滑落的觸覺。深深呼吸著雨水激起的帶著泥土氣息的空氣,看著樓下漸漸聚集起來的人群,仔細辨認他們的表情。他莫名的感到一陣滑稽,仰起頭哈哈大笑,雨水混合著他眼角流出的溫熱液體,笑到無法呼吸。長長呼出肺裏剩餘的空氣,慢慢向前方滑落。
極強的勁風擠壓著他的肺部雨水從他臉上分離。而他卻在笑,溫和恬靜地笑著。是的,那一刻,他感到很開心。嘴上喃喃著:“爹,娘,宓兒。。。我來了。”眼前漸漸模糊,過往的一切猶如走馬觀花般從眼前流逝而過,“宓兒,我們。。我們明年就結婚好嗎?”他憋著氣,直到看著他眼前的女孩悄悄緋紅了的臉頰,呼吸也愈發加快,彎彎翹的睫毛閃啊閃啊的點了點頭,他興奮得像一個拿到了自己心愛的玩具的孩子。時光一天天飛逝,家族企業被暗箱操作,股市崩盤,父母被逼無奈跳樓,他仔細摩挲著父母留下的遺書,淡黃色的書信紙上熟悉卻有些顫抖的字跡帶著斑駁的痕跡。合上信紙,他可以想象父親是如何老淚縱橫下顫抖著雙手寫下的遺書。
父母除了一封遺書外,順帶遺留下來的一屁股賬。那段日子雖然艱苦,但還有愛人在身旁,過得也還算是幸福。至此,他顫抖著,不得不回憶那段他刻骨銘心的時光。眼淚,從他臉上滑落,濺落到那一封病危通知書上,啪嗒啪嗒,一如窗外忽然驟急的大雨。右上角的一寸照片上是那張熟悉的總是帶著笑的美麗俏臉,手顫抖著放下通知書,隔著厚重的玻璃默默看著病床上臉色蒼白的她。和她之間隔著短短的,不過幾米的長廊,卻像銀河的兩個端點,就像光穿梭無數年,卻永遠也到達不了的彼岸。
是夜,他徹夜難眠,坐在重症監護室門前的長椅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著不知從何時開始抽的煙。長長的呼出肺裏殘存的煙草氣息,他盯著在手中緩緩燃燒著的煙,飄出長長濃濃的煙霧。他感覺他和煙卷一起燃燒著。
時鍾滴答滴答,指針緩緩繞著圈,分針每繞一圈,鍾就會Duang~一聲。Duang~的一聲將他驚醒,手中煙頭悄然抖落,房內醫生的聲音漸漸急躁起來,護士進進出出,推著各式的藥品。他垂直頭,等著最後的宣判。片刻後,醫院內再次恢複平靜,醫生推開門,他抬起頭,無喜無悲。
醫生走上前,極其流利而淡漠地說著不知說過多少回的話:“我們已經盡力了。”他隻是點點頭,沙啞的聲線枯澀地回應著:“我知道的,麻煩你把單子給我吧。”
點點頭,醫生轉向身邊的護士,再將單子遞給他。他雙手接過,揉了揉幹澀的雙眼,揉了一會卻什麼也揉不出來,順手放下死亡通知書,看著腳旁幾近燃盡的煙頭,伸手摸索著上衣荷包內的煙包,卻發現早已空扁幹淨。再次看向地麵上的煙頭,撿起來,不顧身旁醫生鄙夷的眼神狠狠抽幹,將煙頭揉進通知書裏,順手丟進垃圾桶,起身慢慢走向樓梯口。登上樓頂後,他終於接觸到那陰沉的天空。剛入雨後的清新空氣帶著從早點鋪子飄起的香味。望著遠處嫋嫋升起最後又消散在天地間的炊煙,他升起一種想法,去觸摸天空。於是他爬向了天空與大地間的邊緣。萬籟俱寂,隻有雨還靜靜下著。陰雨慢慢下著,從來都是不急不緩,從來不會為任何人而改變。然而,今天卻不同,雨中夾雜著淡淡血腥味道。街邊餐館裏,新聞聯播裏的主持人每天用著同樣的表情同樣的語氣報道著或大或小的各種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