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找沙漠

中篇經典

作者:愚石

愚石,中國作家協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山東省作家協會會員,《當代小說》(下)執行主編。發表小說260多萬字,出版有長篇小說《鄉誌》、《地平線》、《愛情不是女人的天堂》,中篇小說集《仕途坦蕩》、《歉收年景》,散文詩集《黴變》、《一切與風有關》。《鄉誌》被中國作協定為重點扶持作品,其他作品多次獲精品工程獎及國內數十次小說、散文、散文詩獎項,並當選“中國當代精短文學十佳小說家”、“中國十大最受讀者喜愛的作家”等榮譽。

傅雲石教授抬起頭,掃了一眼麵前的十六位學生:“下課之前,我給同學們通報一個情況。這個暑假我準備去青海,尋找我夢中的沙漠。這片沙漠有一片綠洲,有一棵沙漠中極少存活的觀音柳。”傅雲石教授故意停頓了一下,“說到這兒,同學們應該有了一個浪漫的想象,沙漠、綠洲、觀音柳,這是我們每個畫家都夢寐以求的寫生神境,她像海市蜃樓般地蠱惑人心。如果哪個同學願意去的話,可以隨我前去。至於費用嘛,當然是自理。”

傅雲石的下課宣言太突然,弄得同學們都沒有反應過來。這也難怪,傅雲石總是能給大家帶來詫異的人,這符合他特立獨行的性格。

長青藤上一朵盛開的小花,淡藍如煙,正從窗台上悄悄飛進趙小溪的眼睛。那一刻,她正想著如果傅教授看見這朵花會作何感想,然後如果她把這朵花摘下來送給傅教授,他又會是怎樣的表情。接著她就聽見了傅雲石的出遊設想。

“我去。”趙小溪不假思索地舉起了手。她盼著傅教授是欣賞的表情,或者目光中流露出脈脈深情,卻隻見他無動於衷地繼續環顧著班上的其他同學。

“隻是為了畫那一片沒有人煙的沙漠,鬼才去呢。”班長武彪山一付不屑的表情,“小溪,你也不能去。”

傅雲石見再沒有其他人說話,有些尷尬地幹咳兩聲:“這事絕不勉強任何一個同學,完全自願。有想去的呢,在暑假前找我報名,我好去買車票。”

傅雲石走出教室的時候,聽見趙小溪質問武彪山:“你憑什麼管我的事?你算老幾?我憑什麼不能去?我偏要去。”

然後傅雲石就聽見身後有一個高跟鞋的脆響跟上來:“傅老師,我先報上名,我是你最堅定的支持者。對了傅教授,咱大約什麼時候走?”

傅雲石回過頭,見趙小溪滿臉的興奮:“放了暑假就走。不過,你一個女孩子家,跑那麼遠的路去寫生,你家裏同意嗎?”

“這有什麼不同意的?這是去寫生,不是去旅遊,我爹媽肯定會支持我。放心吧。”

趙小溪身材單薄瘦小,一臉的稚氣,跟在傅雲石的身後如同父女,這想法讓傅雲石的臉上閃過一絲光亮,然後不自覺地回頭看了趙小溪一眼。

“傅老師,我一直想去你的畫室看看。同學們都說,你的畫室是不允許任何一個學生進去看的,為什麼呢?畫室裏到底有什麼秘密?如果我願意給你當模特,能不能讓我去你畫室呢?”

傅雲石停下腳步:“世界上總有一些秘密是我們永遠無法探知的。好奇心對我們這些人來講,有時是前進的動力,有時卻並不見得是優點。”

趙小溪抬頭看著傅雲石的臉,有些不解,也有些委屈,“那麼,這個周末,我們一起去爬山吧。這個時候的彩石溪還散發著春天的氣息呢。”

“嗬嗬,我最沒空的恰恰是周末。沙漠之行會有相當長的一段時間,對你會是身體與心智的全麵考驗,你就好好準備吧。”傅雲石輕擺著手,算是與趙小溪打了招呼,然後快步離開。

趙小溪看著傅雲石的背影,越發感覺這個男人的與眾不同。她在花園裏的木椅上坐下,把畫板放在身旁,若有所思的神情如漸淡的黃昏之光。

“趙小溪,你不能跟著這個老男人去沙漠。”班長武彪山不知何時站在趙小溪的身後,粗壯的聲音把趙小溪嚇了一跳。

趙小溪白了武彪山一眼,站起身,把畫板猛地往身上一甩,徑直走了。

武彪山輕輕地捏起木椅上的一根長發,放在鼻子下麵,無奈地搖了搖頭。他打開自己的畫板,把趙小溪的那根長發放在潔白的畫紙上,再輕輕合上畫板,轉身回了宿舍。

趙小溪是美術係公認的係花。

武彪山正在追求趙小溪是公開的秘密,趙小溪看不上武彪山也是地球人都知道的事實。武彪山一直說,自己是山,趙小溪是水,他們是山水相戀,天地神合。所以武彪山放出狠話,係裏誰要是對趙小溪有意思,他就會扒了誰的皮,然後再把他扔進油鍋,連骨頭帶肉地炸酥了,一點不剩地把他吃了。

趙小溪也放出狠話,她情願出家當尼姑,也不會嫁給武彪山這種人,他就是武夫一個,沒有一個美術細胞,根本懂什麼叫美藝術,對色調和技巧一竅不通,根本就是枉活一世。

趙小溪的話傳到了武彪山耳朵裏,武彪山跺著腳說:“大不了來個魚死網破,要不把趙小溪弄死,要不就把她搞到手。”

話說到這兒,趙小溪不敢再有什麼狠話應陣。但她采取了對武彪山不理不睬的態度,任他什麼樣的愛情攻勢,都像鐵頭砸到棉花上,沒有一絲聲響。

傅雲石拋出沙漠寫生的計劃後,武彪山猛然意識到,怪不得自己沒有機會,原來趙小溪這臭丫頭喜歡的是傅雲石這種類型的怪物,心裏便多了些怨恨與嫉妒。

武彪山把自己的鐵哥們吳化德找來,讓他去告訴傅雲石和趙小溪,他們都願意去沙漠寫生,沒想到傅雲石一臉的高興,說你們參加太好了,我們更多了些安全保障。這話把武彪山氣得不輕,他本想嚇唬一下傅雲石,別想把趙小溪從他身邊奪走,傅雲石卻把他和吳化德變成了路上的保鏢。趙小溪的話更可恨了,“當馬夫可以,替我和傅教授背著東西,寫生對他們來說,純粹是驢唇與馬嘴的關係。”

“既然如此,我們必須阻止這次寫生計劃。”武彪山和吳化德兩個人坐在小酒館裏,吳化德小有醉意,武彪山卻沒有喝酒的心情。

“傅雲石這怪物,他認準的事沒有誰能阻止。為了一次計劃好長時間的寫生,他連研究生導師的資格複核會都不參加,白白丟掉了研究生導師的資格。這種人油鹽不進,咱能有什麼辦法?”吳化德搖著頭,說。

“調查他的底細,然後把他的爛事告訴趙小溪。隻要趙小溪不去,誰愛去誰去,管他呢。”武彪山說。

吳化德端起一杯啤酒,一口氣喝下去,說:“他那些底細,咱一上大學就都知道了,愛上了自己的學生,把人家的肚子搞大,結婚然後離婚,沒什麼新奇的。這些事趙小溪也肯定知道。我們還能有什麼更多可挖的?”

“你想想,一個正常男人,離婚十多年不再結婚,他怎麼可能沒有豔遇?他又為何不再結婚?這些事我越想越覺得有文章。化德,咱是鐵哥們了,這事你得想想辦法,盯這個家夥一段時間,看他到底有沒有什麼花邊新聞之類。隻要一有風吹草動,你就告訴趙小溪。無論如何也要讓趙小溪這個小妮子知道,傅雲石不值得她愛,隻有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愛她的。兄弟,這個事就拜托你了。”武彪山拍著吳化德的肩膀,說。

“咱兄弟倆誰跟誰啊,放心吧,我就是跟斷腿也要找到傅雲石的致命傷。”

“記住兄弟,你看到的那些事,十件事中隻要有一件是真的,能讓趙小溪相信,我們就大功告成了。”武彪山端起自己麵前的一杯白酒,一飲而盡,“還有,事成之後,我給你些跑腿錢。”

“好,我敬你一杯。”吳化德碰了碰武彪山的酒杯,說。

梅琴從雪青色的奧迪車裏下來的時候,眼見傅雲石在淺色的西裝之外,又搭上一條稍帶咖啡色的絲巾,頓時感覺眼前一亮。梅琴看著傅雲石慢慢向自己走來,淡淡的笑容保持在溫婉和平和之間,這也讓走上前來的傅雲石讚歎著:“蒙娜麗莎的笑,我應該給你畫下來。”

“那你就畫啊,我可以保持這種姿勢一萬年不變。”梅琴開著玩笑,為傅雲石打開了車門。

“可不敢勞駕美女。”

梅琴的笑是無法拒絕的武器,讓傅雲石順從地坐進車裏。

“已經換成了你喜歡的菠蘿味道,有沒有發現?”梅琴問道。

傅雲石使勁的吸著鼻子,有些誇張,仍然顯出失望的表情:“這哪是菠蘿的味道?這明明是水果味嘛。”

梅琴笑著,無語,眼睛專注地盯著前方,方向盤靈巧地躲避著車來車往。傅雲石也有些故意地看著窗外,喃喃自語道:“眼前是人流的流,心裏是寒流的流。”

“你不是已經圍了圍巾嗎?還怕寒流?”梅琴揶揄著傅雲石。

“天寒不如心寒,心寒不如什麼呢?”傅雲石繼續調侃。

“心寒不如命苦。”梅琴答道。

“命苦不如我苦。”傅雲石繼續說。

“是麼?你苦麼?我怎麼沒有發現。從年輕時你的身邊就美女如雲,如果這也算是苦的話,這個世界上會有成千上萬的男人都喜歡這種苦。”梅琴的話有些諷刺的味道了。

“你這個硬嘴鴨子,嘴頭子什麼時候也不能吃虧。如果別人說我這些話,我會裝作沒有聽見,你這樣說可讓我傷心呢。”傅雲石長歎一口氣,“好在我快給你打完工了。也算是解放吧。”

“怎麼?覺得自己委屈了?我們同學四年,我追了你三年,你愛理不理的,直到現在我都沒有覺得有多麼委屈,說你這幾句就委屈了?”梅琴從車的後望鏡裏看了傅雲石一眼,心裏仍然是帶著疼痛的感覺。這個自己一生中唯一放不下的男人,成為迭蕩命運中的隱形推手,走或者停,都在苦苦的等待和無望的愛戀之間。隻是時光改變了人許多的東西,不僅僅是自己改變了,就連坐在自己身後的男人,也改變得更加讓人難以捉摸。

梅琴的車緩緩地行進在通往玉霞山頂的路上。玉霞山是當地的名山,有著北方山勢的雄渾大度,更有南方山姿的精致靈秀;有著男人的粗獷飄逸,更有女人般的柔美婉轉。而雨後的玉霞山,更像是夏日沐浴之後的少女,清新得讓人心醉。氤氳的水汽從山腰間漫起,與天上的白雲慢慢接近、融合,直到幻化成一條彩帶,懸掛在山與天的連接處。山上密密的鬆樹、柏樹、楊林以及近年栽植上山的板栗、棗樹,如某個隻靠色彩取勝的畫家,毫無節度地隨意鋪展開成片成片的濃重色彩,在陽光的照耀下現出光與色的斑駁陸離,並在風的搖曳中,擺動著最美的腰身。在大大小小的山峰間不經意流出的水澗,如夢幻天使的一縷長袖,舒展然後升騰,慢慢消失在傅雲石的視野之中,讓傅雲石心生感歎。而路旁的景觀樹,以及近可輕觸的各色薔薇花、鳶尾花、馬蘭花,雖然多了些人工的精心打扮,卻仍然如自然的處子,閃現著美的奪目身姿。

“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一種蝴蝶隻為一種花傳播花粉。”梅琴突然的問話讓傅雲石回過神來。

“不僅如此,世上有一種燕子叫雨雁,它一生都在尋找最後的愛的歸宿,永遠不會停下飛行的腳步;還有一種鳥叫荊棘鳥,它一生隻為愛情歌唱一次,卻要把自己的胸膛紮在長長的荊棘刺上,然後歌唱著嘔血而死。”傅雲石看著後望鏡裏的梅琴,卻不想與她的目光正好相對。

“是啊,愛情就是傷人的東西,人類鳥類都是一個樣子,談這個幹嘛呢?以後咱倆在一起,誰都不能談愛情,就說我們的畫展。”梅琴的語氣明顯帶有傷感的印記

“我糾正一下啊,是你的畫展。你付我工錢,你搞你的畫展,賣再多的錢也與我無關。”傅雲石說,“也隻有你這樣稍懂點藝術而又精明的企業老板,才能想起辦這樣的藝術館,還要辦什麼裸體畫展。”

“你得承認,你這個人,藝術天分天下無雙,卻沒有經濟頭腦。我再一次明確地告訴你,入股比你單純的賣畫給我,要多幾十倍。”梅琴說話似乎有些急。

“賣給你畫是我在出賣自己的勞動成果,入股卻讓我感覺是把自己賣給了你。再說了,我要那麼多錢幹嘛?隻要能夠給女兒治病就行了。”傅雲石說道,聲音忽然間就低了下來。

“你以為這些錢就夠?你說你這個人,死腦筋,我說資助孩子吧,你不願意,還說那是嗟來之食。真拿你沒辦法。要說買你,年輕時如果我有這麼多錢,就把你買到手了。那時你還是潛力股,現在是績優股,再過幾年,就成了垃圾股。唉,沒想到你還是如此自戀。”梅琴開著玩笑,說。

“對了,你在美國的寶貝女兒怎麼樣?生活學習還習慣嗎?”傅雲石忽然問。

“人各有造化。悅兒在國內上不了好大學,去國外肯定要吃些苦。一個女孩子家,雖然不讓人放心,卻也不必擔心太多。適者生存,這是真理般的生存法則。”梅琴平緩的語調裏有無奈,也讓傅雲石感覺到了她對女兒的深切思念。隻是這個外表熱情內心冷冷的梅琴,總把許多東西隱藏得很深很深。尤其是在經曆過商場如戰場的打磨之後,她的理性讓人吃驚,她會一二三四地說出好多邏輯規範的長篇大論。但還有些時候,她又感性得讓人哭笑不得。比如她自己曾經親口告訴傅雲石,在招聘助手時,因為自己心情很差,感覺很冷,所以她幾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就選用了一個姓冷的女孩,叫冷小雨。她說這名字有詩意,也符合她當時的情緒,所以就錄用了她。名字也能改變命運,真是可愛得狠。想至此,傅雲石的嘴角閃過一絲笑意。

車緩緩停在梅琴建在半山腰的別墅之外。這棟完全封閉的小院,如森林中的唯一燈火,沐浴在山風花香之間,如世外桃源般安詳與寧靜。在陽山的商場人士裏,傅雲石相信,也隻有梅琴會有這樣的情致,有這種把別墅建在風景區的氣魄和能力。

“我告訴你雲石,今天的這位姑娘還沒有結婚,你可得小心噢。”梅琴站在車門前,有些壞笑地對傅雲石說。

傅雲石嘿嘿笑著,“什麼話到了你嘴裏,就變成了另一種味道了。”

“我明天下午五點來接你們。”梅琴打了個響指,開車下山了。

武彪山和吳化德在外喝完酒,回到學校後沒有回男生宿舍,而是直接跑到趙小溪的宿舍樓下,對著趙小溪所在的512房間喊話,讓她下來。趙小溪推開窗看了一眼,便將窗子關上,再也沒有了動靜。趙小溪的不屑一顧讓武彪山很惱火,他徑直跑到趙小溪的宿舍門口,門都沒敲,直接闖了進去。

“你要跟我走。”武彪山語氣生硬地說。

“我憑什麼跟你走?”趙小溪的臉上寫滿厭倦,這讓武彪山更加生氣,他一巴掌把趙小溪課桌上的台燈打掉,“你跟我走不走?”

台燈碎裂的聲音和著趙小溪的吼聲:“武彪山,你算什麼東西?憑什麼到我這裏來撒野?”

“你知道我憑什麼?我憑拳頭。你信不信?”武彪山揮著兩條胳膊。

“你敢,我借你三個膽子。”趙小溪毫不相讓。

武彪山伸出手,使勁地捏著趙小溪的下巴:“我知道你喜歡那個流氓教授,可那家夥現在正在和別的女人睡覺。如果你也願意當婊子,你也去啊。”

趙小溪的手揮起來,猛地打在武彪山的臉上。

武彪山把自己的手猛地一推,趙小溪一個趔趄,頭碰在床的鋼楞上,鮮血馬上流了出來。

“武彪山,你幹什麼你?”趙小溪的下鋪楊嬌看見武彪山動了手,上來擋住武彪山。她眼看著趙小溪整個身子躺下去,然後看見流出的血,尖叫起來。

宿舍管理員跑過來,看著地上的趙小溪,過去把她扶起來,然後訓斥著武彪山:“誰讓你到女生宿舍的?馬上給我走!再不出去我會讓學校給你處分的。”

“趙小溪,你如果再和那個教授不明不白,我會把你搞臭。”武彪山惡狠狠地瞪著趙小溪,推門而去。

武彪山夜鬧女生宿舍的事很快被上報到學生處,學生處做出處理決定,撤銷武彪山的班長職務,校內警告一次。武彪山聽到這個消息,哈哈大笑,他跑到趙小溪跟前:“趙小溪,這下你滿意了?我告訴你,這樣隻能使我變本加厲。我現在是無官一身輕,我還有什麼害怕的?你要麼和我談戀愛,要麼就會成天提心吊膽地過日子,你自己選擇。”

“你這潑皮無賴。”趙小溪氣得臉煞白。

“這個世道,潑皮最吃香,不信你走著瞧,你早晚會成為我的女人。”武彪山有些得意地離去,隻留下趙小溪一個人,呆呆地站在樓下。

吳化德找到武彪山:“哥們兒,你這樣不行,你這不是談戀愛,你這是強搶。強扭的瓜不甜,老話都這樣講。現在的女孩子都愛慕虛榮,你要給趙小溪來點軟的。好多同學都知道你在追求他,已經沒有人再敢和你搶了,這就達到效果了。下一步你就應該轉過身子,甜言蜜語,軟刀子磨她。”

“那你說,我應該怎麼辦?”武彪山大大的嗓門,問。

“愛情這點事兒,得來新奇的。你沒看見大街上給女孩下跪的?還有什麼蠟燭擺成心的模樣,組成樂隊在樓下集體求愛,還有什麼鮮花首飾。我可以這樣給你說,這個世界上有多少對戀人,就要多少種求愛的方式,什麼辦法新鮮什麼辦法就最有效。但你這種方式,可能是最粗魯、最不容易讓人接受的。”

吳化德的愛情理論讓武彪山不停地點頭:“兄弟,你說我現在咋辦?”

“這個嘛,其實很簡單。你先去趙小溪道個歉,來點軟的,然後再穩步推進。在她和那個流氓教授的問題上,采取欲擒故縱的策略,先順著她,然後再把我們發現的那些秘密,血淋淋地撕給她看。”

“好,不愧是我的好兄弟,關鍵時刻還是兄弟最好。”武彪山拍了拍吳化德的肩膀,“走,哥請你喝酒。”

傅雲石跟著保姆進了女兒的房間。

房間裏仍然是淡淡的中藥的味道。不知從何時起,傅雲石開始喜歡起這種味道了。

雀兒看見傅雲石進來,模仿著馮鞏的聲音說:“老爸,我想死你了。”

傅雲石的臉上如綻開的花,他徑直坐到床邊的方凳上,低下頭,使勁地親著女兒的臉。

女兒的身體狀況,似乎和以往並沒有兩樣。但這次見到雀兒的那個瞬間,傅雲石忽然有種說不出的痛。

“雀兒,最近看的什麼電視啊?給爸爸說說看。”

“老爸,我最近迷上了一部片子,是美國人拍的《良醫妙藥》,裏麵有兩個孩子,和我得的是一樣的病。我覺得那兩個孩子天真開朗,是我學習的榜樣。那個小女孩叫梅根,聰明漂亮,在輪椅上還想跳舞。我也想讓老爸陪我跳舞,老爸一直是女人最好的舞伴。”雀兒的臉上始終掛著笑容。

傅雲石知道這部片子,因為他在查閱龐貝氏症的時候,曾經看到過這種片子的介紹,隻是自己沒有看過。

傅雲石需要女兒在她的一生曆程中,都能如此時一樣的開朗。但傅雲石知道,女兒現在的情緒和狀態,來得是多麼艱難。前幾年雀兒剛剛患上這種病的時候,她幾次試圖自殺,尤其是她的男朋友考上大學之後,她絕食了四天。雀兒知道自己的最後結局,逐漸的肌肉無力,軀幹和下肢會逐漸失去所有能力,脊椎側彎,後背疼痛,最後會在疼痛中死去。隻是讓雀兒沒有想到的是,從發現自己得病到完全不能行走,她隻經曆了一年的時間。這一年裏,她想著自己曾經如何在教室裏快樂地學習,並且始終保持在全級前三名,如何和那個農村小子去他的老家,摘玉米刨花生,在散發著清新氣息的濃濃的青草之間嬉戲奔跑。而這一切,也在一年的時間裏消失得無影無蹤。那個叫奔兒的男孩,考上了中國醫科大學,他說自己願意拿一生的時間,研究治療雀兒疾病的良方,還說要出國去學習,隻要能把雀兒的病治好。他每周一封的來信,成為雀兒最好的處方藥。傅雲石告訴雀兒,如果奔兒考上了外國的研究生、博士生,他願意替他的父母攻著他上學,隻要他能治好雀兒的病。奔兒或許現在是雀兒唯一的希望了。

“雀兒,爸爸一直在攢錢。爸爸一直說要攻著奔兒去國外讀書,然後回來給你治病。我覺得這個過程太遙遠。我還是想直接把你送到國外,找最好的醫生給你治病。爸爸再有一兩個月,就可以掙到一百萬了,這些錢足夠你到美國治病。”傅雲石輕撫著女兒漸漸幹柘的手,說。

“我這病本就是慢性病,早一天治晚一天治沒多大區別,可奔兒去國外不一樣,他去得越早我的病就能治得越早。”雀兒把眼睛轉向窗外,“如果老爸不幫他,他家裏根本拿不出他去國外讀書的錢。”

“雀兒,老爸總在想,男人隻有靠自己的能力出去讀書,才是最出息的。而你的病從十八歲開始到現在,已經四五年時間了。這種病拖得時間越長越難治,所以老爸想先救急,再救貧。”傅雲石把女兒的手貼到自己的唇邊。

“老爸,奔兒還沒有放棄我,是因為他真的愛我。可我現在這種狀態,能給他的所謂愛情,或許隻有你能給他的這點希望了。把你的給予當作我愛情的籌碼,其實很悲哀,雀兒自己心裏清楚得很。可話又說回來,為自己愛著的男人犧牲自己,對女人來講是一種幸福。老爸,你還是不懂女人啊。”說完這話,雀兒笑起來,眼中卻漸漸充滿淚水。

傅雲石輕輕地搖著頭,輕歎著:“愛會毀了我們一生。”

“哎,老爸,你給我說說你的沙漠行動計劃,還有那個女人,她真的會去嗎?如果她跟著你回來,我應該叫她媽還是別的什麼?”雀兒的情緒忽然有些興奮。

傅雲石輕輕地拍了拍雀兒的臉,“傻孩子,哪有什麼女人?那都是你的想象。”

“那是我的合理想象。”雀兒搶白道。

“你老爸一輩子的情種,怎麼會少了女人?”傅雲石轉過身,看見尋燕雙臂抱著,倚在門邊上。

傅雲石站起身:“你回來了?”

尋燕轉身離開,讓傅雲石有些尷尬。他拿起衣服,“寶貝女兒,老爸該走了。老爸向來是不受歡迎的人,隻有你,才是老爸唯一的溫暖。”

隻一瞬,雀兒的眼裏就湧滿了淚水:“老爸,你照顧好自己。”

傅雲石點點頭,然後俯下身了,貼在雀兒的耳邊說:“你媽也不容易,要多體諒她。”

“媽媽對我很好,你就放心吧。況且,我還有保姆呢。”雀兒抬起手,給傅雲石打著招呼。

尋燕在客廳裏站著,見傅雲石從身邊經過,冷冷地問了一句:“他們說你病了一場,我看你這不是好好的嗎?

傅雲石笑了笑,這種說話的語氣,還是那個說不了軟話的尋燕。他停下腳步,說:“急性闌尾炎,割了,沒事了。你們…離了?”

“我們離了你高興,是吧?”尋燕說完,自顧拿起外套,披在肩上。

傅雲石跟在後麵,如尋燕一樣地沉默著。離婚這麼多年,有好多習慣總也改不了,比如兩人這種距離的一前一後,比如尋燕始終高昂著的頭顱,比如尋燕的讓人無法捉摸。而尋燕的第二次婚姻,比她和傅雲石的第一次更加失敗,她以為自己找到了一個疼她愛她的人,真相卻是遇到了一個花心情種。

尋燕和她的第二個男人沒有孩子,所以雀兒一樣是她手裏的寶,雀兒的喜怒哀樂也一樣是她所有關心和疼愛的中心。對此,傅雲石一直感覺很放心,也很慶幸。

同樣的咖啡廳,同樣的咖啡樣式,雖然不是同樣的音樂,卻是同樣的窗台,同樣的靜默,同樣的眼睛看著窗外不同的車流人流。傅雲石多麼希望能聽聽尋燕的心裏話,想讓她告訴自己她所有的難和疼。可她,隻是一塊冰做的雕塑,任怎樣的溫暖,都無法把她的心融化。或者她就像一隻繭,把自己包得嚴嚴實實,不會給別人,包括她自己,留下任何一點縫隙。傅雲石忽然想,尋燕,如果你真的是繭,我會很高興的,因為所有的繭都有破殼而出的那個日子,終會成為天空中飛翔的蝶。可你,尋燕,會有這麼一天嗎?

多少年了,她就一直這樣,冷著,與世人隔膜著。於她,是怎樣的苦呢?傅雲石突然心疼起來。他緩緩地伸出手,想撫一下尋燕,卻被她一下子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