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bug對於一個創作者,比如我,是致命的,必須時刻提醒自己,極力去克服與修正。然而對所有人來說也基本如此,隻有克服與修正這個bug,才不會錯過大量藏在生活細微處的新鮮感。
這個時代這個社會,內容龐雜,信息如海,人們淺淺地浮在表麵,蜻蜓點水般淺嚐即止,似乎不再有人願意深究。睡眠淺,閱讀淺,思考淺,理解淺,旅行淺,人情淺。就連愛情和親情,也都越來越淺。可假如真有人依然故我的,願意深潛下去,則會看見另一個世界,“貴族”的世界。
無齡感絕不是用來解決生命長度問題的,而是用來丈量生命的寬度與深度的。我一直試圖用它來激活敏感神經。生活中還有很多諸如理發技師和影院爆米花那樣被人們熟視無睹的“背景信息”,全都成為盲點。正是這些盲點,讓那些逆風中我們曾經最依賴的人,最終成為我們順風階段最忽視的人。比如死忠備胎,比如父母,再比如我生命中的小敏。
我們生活在一個年齡感極強的國度,各民族同胞都在為生計勞碌,每個年齡段都有他們認為不得不去完成的使命。就連有著深厚宗教傳統的青藏高原,滿目所見,修行也以老者居多。
隻要願意深入探究,不難發現,藏族同胞的宗教意識自小有之,但隻有隨著年齡增長才會有進一步訴求,養兒育女、操持生計仍是大多數人六七十歲之前的生活核心。隻有當他們退至家族生活的邊緣,才會尋求塔爾寺、大昭寺這樣的聖潔之地,靜心修行。這在某種程度上與漢人的退休生活相差無幾,隻在於精神追求的不同。
精神也好,信仰也罷,生命的真相無非也就是宇宙的真相,永恒不存在,萬事萬物都是一個周期,一個過程。如今除了信徒與詩人,或基於情書的寫作需要,基本已不再有人談永遠。這個真相無論對誰都是一樣殘酷。但區別就在於看透之後又怎樣?這才是無齡感世界最大的關注。
早些年我便醞釀了一個雄心勃勃的計劃,組建一個名副其實的“無齡感俱樂部”。前不久,我把它變為了現實。俱樂部初期會員已有二十多人。其中就有阿輝、小勇、老菊、短歐、陳強、高征、小尹、若蚩、季萍、朱樂蒙等人,連身在瑞士的小敏和她的丈夫Tom也在我們的會員名單中。
男人一般都是到了三四十歲的時候才開始琢磨該如何折騰,為啥?能力大了,框框裏過膩了唄。一板一眼循規蹈矩,毋寧死。自由!解放!不過,無論哪種折騰,都有風險,一不留神就回到解放前。
生活總愛跟我們開玩笑,有時用寵愛來懲罰我們,有時用懲罰來寵愛我們。誰也沒能料到,那個以我為核心聚力與驅動引擎的“無齡感俱樂部”,一個如此朝氣蓬勃的聯盟,在組織了幾次激情澎湃的聚會之後,它的發起人卻首先陷入了人生困境。
直到這一天的到來,我突然要同時麵臨人生兩大課題:中年、失業。誰能告訴我:中年失業是危還是機?
2015年下半年,正當我與小勇你儂我儂忒煞情多之時,我賴以生存的事業卻遭遇毀滅性的打擊。至此,我的夢想冷不丁被釜底抽薪。我之所以稱之為“賴以生存的事業”,便已暗示,並非寫作這件事,而是我與阿輝共同的品牌內衣銷售公司。
而今,我再次站在了人生的十字路口,我將何去何從?我又該拿什麼來供養我的無齡感愛情和無齡感人生?在何去何從的問題上,阿輝顯然比我更焦慮,近兩個月來,他失魂落魄、鬱鬱寡歡。恰是阿輝第一次讓我直麵一個我從未當回事的詞——中年危機。
那天阿輝約我和小勇去唱K。阿輝的歌聲也是大家都領教過的,那簡直堪稱“繞梁三日,陰魂不散”。不過盡管如此,我依然沒有料到,如今的他已不再滿足於陰魂不散,更是練就了讓人魂飛魄散的“河豚音”,也就是海豚音唱劈了的效果,以至於小勇貓在我的懷裏瑟瑟發抖。
為了讓阿輝少唱兩首,我虎軀一震,挺身而出,勇於搶麥,用我摧枯拉朽般的“拆遷隊重金屬”鎮他一鎮。
小勇仰麵長歎:“唉,冤冤相報何時了。”
後來阿輝終於唱渴了,放下麥,咕咚咕咚灌了一通啤酒,然後幽幽歎道:“我看你蠻篤定的,提醒你哦,我們的父母都老了,你我也都不小了,中年危機這回事要是擱在以前,我也是不以為然的,可真到了這個年紀,偏偏就來這麼一出,丟了主業,心不可能不慌。”打了一通嗝,又說:“托你的福,我走創業這條路也已經很久了,現在再讓我回頭去給別人打工,還真是一千個不情願、一萬個不甘心啊,你呢?你怎麼想?”
我說:“我倒是沒你想得多,但也不至於無動於衷,失落,遺憾,和你是差不多的。不過也未必像你講的那麼糟糕,人還在,腦子還在,能力還在,一切都還可以重來。”
阿輝:“唉,講得輕鬆,怎麼重來?我現在可是兩眼一抹黑。”
由來已久,我與阿輝就是這樣的搭配,遇事一個樂觀,一個悲觀,隻消稍稍一碰一磨合,兩人都樂意往中間靠攏,既拋棄悲觀情緒,也避免盲目樂觀,最後凡事總能達觀處之,於現實中守一線希望之光。
但我當時首先想到的不是齊心協力找出路的問題,而是覺得宅在家已數月,想破腦袋也無用,還是應該走出去。振作精神,激活細胞,到更廣闊的天地去尋找靈感。更重要的是,我們急需扭轉當下低落的情緒,從新的挑戰中再次獲得前進的力量。
是的,旅行。這件事是我和阿輝的人生中必不可少的內容,也是從來沒有失敗記錄的項目。它可以沒有任何意義,我也不必矯情,非得給它提煉出什麼深刻含義。此刻我再次需要它,並且深信,流動的生活能夠帶來轉機……當然,這都是後話,我會在下本書中交代這個轉機。
如今作為一個不再有第二職業的職業作家,我清醒地看到,遠離唐詩宋詞,告別歐陸古典主義,唯美之於這個時代實際早已不複存在。文學從來都不是單純的一門學問,它是一套係統工程,非雜家而不可為。那些錦繡華章往往並非出自強者之手,而恰是生活的lose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