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的夜晚,燈火通明。商業街兩邊的霓虹燈五光十色,再不是“文革”時期一片蕭條的破敗景象了。張繼業自己駕車送何美華回長城飯店,行駛在寬闊的三環路上。“車如流水馬如龍”,公路的這半邊全是汽車尾燈,像紅色的河;那半邊全是大燈,像白色的河;紅白河川流不息。
四年前,張繼業到西昌參加發射衛星的時候,去看望過柳阿婆,給老人送去了毛毯、奶粉和北京特產的果脯、宮廷糕點。一見是張繼業來了,柳阿婆顧不上看禮物,急忙跑進裏間屋,拿出一封信來交給他,“先看信要緊!是何美華走的那天留下哩,要我親手交給你。”他拆開一看,信紙上隻有四個字:非你不嫁。
現在,在小轎車裏,他才告訴何美華,“你到香港以後,我去看過柳阿婆,她老人家第一件事,就是把你留下的那封短信交給我……”
何美華身子一震,“哦”了一聲,什麼話也沒說出來。
回到長城飯店的客房裏,何美華關上門,決心把自己當年突然去香港的原因,親口向張繼業解釋清楚,但是他不聽,從內衣兜裏拿出那封“非你不嫁”的信來,“美華,不用解釋,有這封信,全夠了。”
何美華深受感動,心想:自從在重慶朝天門碼頭送你上船,直到西昌第二次分手,我苦苦等待你十四年,為什麼要等這樣久?我不讓你解釋。可是沒想到,分手之後,又讓你苦苦等待我十四年,為什麼要等這樣久?你也不讓我解釋。要說這是愛的考驗,兩個十四年,上帝呀,您不認為太長久嗎?要說青春無悔,命運啊,為什麼充滿辛酸!
她想得很多,卻不需要說很多,“這封信,你一直保存著……”
“是,一直帶在身上。”
“娶我嗎?”
“當然!”
何美華的眼淚撲簌簌地滾落下來……她努力鎮定情緒,說,“你坐下,先聽聽爺爺臨終前說的話。”
她開了錄音機,響起張老太爺相當清晰的話語:“……繼業不在北京,他太忙,一心報國。我等不到他回來了。自古忠孝不能兩全。你們不要怪他。(何美華的聲音:爺爺……)你們從香港趕回來,能見上一麵,我很高興……(葉淑珍的聲音:老太爺放寬心,繼業他會回來看您的)……我有幾句話,對你們說,也一樣。(何美華的聲音:爺爺,您說吧,我一定當麵告訴繼業)你跟繼業早點兒結婚,成家,不要再苦著自己了。(何美華的哭聲)孩子,別哭。聽我當著你養母的麵,最後再說一件事:你是我的親孫女兒,張環,潘玉玲,是你的生身父母。(葉淑珍的聲音:美華,爺爺的話是真的)(何美華的聲音:爺爺,媽媽,這件事我知道)……你是個聰明的孩子,早就知道啦?不說出來,心眼兒好……我今天說了,也一樣,反正都是一家人……(突然,何美華大聲哭叫:爺爺!爺爺……)(一陣忙亂的腳步聲過後,又有了張老太爺斷續的、微弱的聲音)我累了……我走了……家裏的房子,你管好……你布置的那間新房,留著……你父親雕刻的……萬戶飛天……那個雕像……留著……(何美華的哭叫聲:爺爺!爺爺……)”
聽著這段錄音,張繼業已是淚流滿麵。錄音完了,他才放聲慟哭起來。何美華知道,得讓他哭出來……她去拿來毛巾,給他擦臉,過了一會兒才勸他,“別哭了。爺爺高壽,無疾而終,是善終。”
張繼業拉住她的手,“美華,我該怎麼報答你呢……怎麼也報答不完啊!”
“誰要你報答……張總,談談公事吧:東亞財團要發射衛星是真的。還有更大的生意,澳大利亞準備公開招標,發射通訊衛星,很可能選用美國衛星。”
“我們也收到了同樣的消息。正在聯絡。”
“你們最好提前跟美國的衛星公司達成協議,聯合投標,把握更大一些。”
“我也是這樣想的。”
“真是‘英雄所見略同’啊!”
“我不明白,你是怎麼鍛煉成大企業家的?”
何美華一笑,“幸虧你還沒說我是大資本家。”
“反正都一樣,你從小就是大資本家的小姐。”
何美華張開雙臂,“喂,小夥子,什麼時候結婚哪?”
“聽你的!”
二人緊緊擁抱,何美華哭了,“還是聽你的吧……也許,你這樣的科學家太重要了,跟我結婚,別人不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