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天色陰沉,下著小雨。葉淑珍打著傘,走進沒關門的張家小院,四下看看,隻有堂屋裏亮著燈。她神情焦慮,往前走幾步,又站住,壓低嗓音叫著,“美華!美華……請問,何美華來過這裏嗎?”
張老先生開了門,有些吃驚,“原來是何太太呀……美華怎麼啦?”
“張老太爺,你好!打擾啦……美華這時候還沒回家。我擔心,就來問問,她來過這裏沒有?”
“沒有來過,她,不會出什麼事兒吧?”說著,老人忘了拿傘,就走出屋來,要到大門外去看看,可是腳下一滑,差點兒摔倒,幸虧扶住了門框。
葉淑珍“哎呀”一聲,也顧不得許多了,上前攙住老人,“這可了不得!這可了不得……老年人可就怕摔跤哇!”說著,把他攙回了堂屋裏。
張老坐到椅子裏,葉淑珍還關切地問著,“沒扭了腰吧?”
“沒有。我沒事兒。美華她說過要去哪兒嗎?”
“老太爺別著急。全怪我到處亂找,驚動了你老人家。其實,美華這孩子待人處世都很穩重,不會出什麼事兒的。你老放心好啦。”
“何太太你請坐呀。就在這裏等一等,也許美華很快就會來的。她每天都要來看看我。”
葉淑珍知道美華天天都到張家來,可是聽老人這麼講,心裏仍然不是味兒,她坐下來說,“不要再叫何太太,就叫我的名字葉淑珍吧。隻有美華還得姓何,這父女關係改不了。我跟何家早就一刀兩斷啦。”
“你也很不容易!教出這麼個懂事的好孩子,照顧我多少年了,比自己的親孫女兒還親。”
一聽“親孫女”,葉淑珍吃心了,莫非這老頭子已經跟美華說過什麼?難怪美華要追問那個嬰兒手腕上戴過的竹號碼牌……她心煩意亂,索性試探一下,聲音卻微微顫抖,“好像這孩子從小就是張家的人……從前我不願意說這句話,今天我已經老成這副模樣,落到個洗衣婆的地步,唉,說了也就說了!”
張老先生早就聽潘玉玲說過,美華是她的親生女兒。後來,何美華長得越來越像潘玉玲了,便可斷定這是自己的親孫女兒。隻因為潘玉玲改嫁、出國,前些年連張繼業的身世都沒法說明白,又怎能再扯出個“張美華”來呢!而且,張老是位通情達理的人,他懂得養母重於生母的道理,現在葉淑珍母女二人相依為命,怎能分開?為了繼業的前程,我可以幫他“認祖歸宗”,成為“烈士子弟”,卻不能從孤苦伶仃的葉淑珍身邊把何美華“奪”過來--那就太不講道德啦。因此,不管葉淑珍怎樣試探,張老隻裝沒聽見,毫無表情,也不答話。
葉淑珍見老人沒有任何反應,自己倒後悔了,於是改口說,“我是說,美華遲早也是張家的人--她跟張繼業的親事,我讚成,就怕將來高攀不上啊。”
“這你放心!”張老口氣很肯定,“繼業前天來信還說呢,他快畢業了,很快就能回重慶來看我,看你,看美華。繼業這孩子是不會變心的。”
正說著,何美華披著雨衣跑進來,見到媽媽,心上的石頭落地,露出笑容,“原來媽媽在這兒。”
“你跑到哪兒去啦?害得我到處找!”
何美華輕描淡寫,“一個學生得了闌尾炎,送他去醫院啦。”
張老點頭讚許,“做得對。這種急性病,耽誤不得。”
葉淑珍想得多,“通知家長了嗎?這種病有危險!”
“剛做完手術,沒危險啦。”
“我是問你,學生的家長到醫院去了沒有?”
“家長不到,我能離開嗎!”
葉淑珍拿起雨傘告辭,又對張老嘮叨著,“你老看看,美華這孩子,熱心腸也熱過了頭,一定是她代替家長簽的字。做手術,萬一出了危險,還有手術費,哪一樣你負得起責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