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編 金甌缺
宋朝是中國曆史上最為奇特的一個朝代。它結束了自唐末而形成的四分五裂的的局麵,使中國又歸於統一。但這種統一隻是相對意義上的,終宋一朝,天下始終存在著多個政權並立的狀況,外患最強烈。
宋朝也是中國帝製王朝時代中經濟最發達、商業最興旺、文化最繁榮的時代。然而這樣一個輝煌的朝代,有著鄰國無可比擬的國力、經濟和文明,也有兵力和武器上的絕對優勢,可是在一係列的戰事中總是處於被動挨打的地位,先後在與遼、西夏、金、蒙古的戰爭中敗北。並且這種毫無主動權的局麵終宋一朝都未有任何改變,北南兩宋始終處在外族的危脅之中。
恰恰也是在這個“富而不強”的朝代,爆發出最昂揚的民族意識,留下了“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照汗青”的氣節與壯烈。
本書分為《金甌缺》和《偏安恨》上下兩編,共四章,以曆史人物為核心線索,分別講述北宋與遼、北宋與西夏以及南宋與金、南宋與元之間的戰和交鋒歲月,力求從大曆史的視角來敘說宋朝與周圍多個並立政權的複雜關係。
本書選擇的人物,都是風雲變幻中的人物,因此這其中的人物有兩層內容:一是人物本人的血肉命運;二是人物透視的視角,折射出大時代的風雲。因而本書既是一本關於曆史風雲人物的書,也是一本兩宋時局的書,著重講述了兩宋的外患。所謂弱國無外交,外患從來就是起自內憂,本書也涉及到宋朝自建國到滅亡的內政,涵蓋了相關的政治、經濟、軍事、文化及林林總總的人物。
曆史,從來就不該被忘記。忘記曆史,就意味著背叛。
在中國的曆史上,宋朝與唐朝並稱“唐宋”,著名曆史學者黃仁宇認為唐朝連同宋朝是相繼於秦漢之後的中國第二帝國時期。不過,令人驚訝的是,宋朝不但沒有唐朝“天可汗”的極盛武功,甚至都沒有完成江山的統一,當時天下呈現出多個政權並立的狀況,這就是所謂的“金甌缺”。
金甌是古代一種盛酒的器皿,常用來比喻國土。語出南北朝時的梁武帝,他曾說:“我國家猶若金甌,無一傷缺。”(《南書·卷三十八·朱異傳》)
終宋一世,多政權並立的複雜局麵始終存在。在宋朝的曆史時期,中國南有大理,西有西夏(黨項),北有遼(契丹)、金(女真),以及後來的元(蒙古),多政權並立的複雜局麵一直貫穿著整個宋朝,由此造成中原始終處在外族的威脅之中,外患最強烈。
事實上,自秦始皇統一中國起,在西部和北方漫長的邊防線上,戰爭一直沒有停止過。中原與遊牧民族的交鋒貫穿了中國的千年曆史,從來就沒有間斷過。正因為有“秦時明月漢時關,萬裏長征人未還”這種世世代代的悲劇,才有“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美好願望。
霜降碧天靜,秋事促西風。
寒聲隱地初聽,中夜入梧桐。
起瞰高城回望,寥落關河千裏,一醉與君同。
疊鼓鬧清曉,飛騎引雕弓。
歲將晚,客爭笑,問衰翁:
平生豪氣安在?走馬為誰雄?
何似當筵虎士,揮手弦聲響處,雙雁落遙空。
老矣真堪愧,回首望雲中。
——宋·葉夢得《水調歌頭》
詞中提到的“雲中”指雲中郡。秦漢時,雲中郡治雲中(今內蒙古托克托東北),因西漢名將李廣在此抗擊匈奴而聞名;北魏時,雲中郡治盛樂(今內蒙古和林格爾西北土城子);唐朝時,雲中郡即雲州,治定襄,後改雲中(今山西大同),為“燕雲十六州”之一。五代時,包括兩大軍事重鎮的幽州(今北京)和雲州的“燕雲十六州”被石敬瑭割讓給契丹,這一重大曆史事件直接影響了之後中國四百年的格局。
本章實質講述的是北宋與契丹遼政權的對峙。“燕雲十六州”一度是宋遼雙方爭奪的焦點,從宋朝開國皇帝宋太祖趙匡胤開始,便有收複“燕雲十六州”的雄心壯誌。然而終宋一世,“燕雲十六州”始終可望而不可及,是北方煙塵中的夢想。一直到明朝洪武元年(1368年),明朝開國皇帝朱元璋部將徐達率軍攻占元朝京師大都(北京),“燕雲十六州”才重新回到漢民族手中。
1.趙匡胤的夢想
後周顯德七年,公元960年正月初一,是中國人傳統的新年,後周君臣為此大肆慶賀,京師開封城中一派喜氣洋洋的氣氛。殿前都點檢趙匡胤卻似乎沒有受到節日的感染,他站在庭院中,將深沉的目光投向遙遠的北方,若有所思。
後周時,殿前都點檢為殿前司統兵官,為禁軍最高統帥,其下設有殿前司都點檢、殿前都指揮使等。實際上,此時的趙匡胤掌握了後周的絕大部分兵權,已經是中原最有權勢的人。而新年的這一天,對於趙匡胤而言,非同尋常,絕不簡單。他雖然脫下了鎧甲,但依舊是一身戎裝打扮,左手習慣性地扶在腰間的長劍上。他的心腹謀士趙普就站在他的身後,露出與他一樣深沉的目光。趙普是趙匡胤的布衣之交,他心中非常清楚,趙匡胤此刻想到的既有眼前的中原,也有遙遠北方的契丹。
二人就這樣沉默地佇立在寒風中,外表強作平靜,內心其實波濤洶湧。
經過長久的沉默後,趙匡胤終於開口問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快到了麼?”趙普抬頭望了一眼天空,又將目光投向地上。此時正是正午時分,在冬日蒼白無力的陽光下,二人的身形在地上投射出小小的影子。趙普微微遲疑著,在心中默默地計算著時間和行程,這才回答說:“應該到了。我事先交待過了,既然是邊關急報,不必先送到點檢這裏,而是直接送到宮中,說不定此時已經到了小皇帝手中了。”趙匡胤點了點頭,長歎一口氣,歎息聲中包含著極為複雜的情感。刹那間,點點滴滴的往事一齊浮上心頭,他頓時陷入了綿綿不盡的回憶中。
此時,後周世宗柴榮病死還不到半年,新即位的皇帝後周恭帝柴宗訓(柴榮之子)還不滿七歲,年紀幼小,無力主政,攝政的符太後(後周恭帝生母,符彥卿之女,符彥卿另一女嫁趙匡胤弟趙光義,即後來的宋太宗)也是普通的婦道人家,沒有政治頭腦和主見。在國無長君的情況下,一些有野心的人開始蠢蠢欲動,也是再正常不過的現象。何況“江山代有才人出,各領風騷數百年”,自唐朝“安史之亂”以來,中原藩鎮割據,互相攻伐;唐朝滅亡後,朝代更迭不休,自後梁太祖朱溫開始,經曆了後梁、後唐、後晉、後漢,再到後周,已經有五代了,而總共才五十三年時間,可見前幾個朝代之短促。這幾個朝代皇帝的即位,多數是靠擁有重兵奪得,君權神授的觀念早已經淡薄,誰手中握有重兵,誰就有可能實現野心。對於後周而言,之前四代短暫的命運也將要再一次降臨到它頭上,因為剛好趙匡胤就處在握有重兵的位置上,而且他與心腹智囊們在心中反複盤算這一天已經很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