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想了很久,結果還是先住在房東家裏。按照以前的情形,我想部隊過不了三五天就要轉回來了,誰知道這一次一連半個月連個人影也沒看見,這些日子我可真象是熱鍋上的螞蟻,一想到部隊,茹大姐,王林,特別是想起不知去向的小梁,那份難過勁就別提了,一方麵怪自己的“自由行動”,又怪小梁太怕死,不等我就走了,要是他一個人回了隊,我見麵非批評他一頓不可,可再一想小梁要是沒歸隊,因為我去喊話才弄得他出了毛病,這可怎麼辦呢?

從我住下的第二天開始,鬼子又發動了大掃蕩,公路上成天不斷汽車聲,漢奸隊一天不知道進莊幾回,來了不是抓雞就是逮豬,要不就是打開箱子,解開包袱來找“八路”,老百姓來得及跑的都跑了,剩下些老人小孩連門都不敢出,我跟房東大娘就這麼過了半個月。

這天剛吃過晌午飯,東頭李二叔過來了,一進門就喊:“他二嬸子,還有雞沒有?來了皇軍要在前街吃飯啦!”我一聽知道這是給我報信的,就喊了聲:“你看有雞就抓吧。”二叔就走了。這時候忽然街上篩起鑼來,兩個漢奸隊拉著跟那麵破鑼一個樣的嗓子吆喝著:“全莊老百姓聽著,皇軍要講話啦,都到南場上去集合,不管大人小孩,不去的按八路辦哪!”

“小金子,走!”房東大娘來叫我。

“我還去嗎?”我有點猶豫。

“去,跟著我走,要不去倒顯著咱心虛!”說著我扶著他老人家出了門。

人們從四麵八方被二鬼子趕到場裏來,一個大胡子鬼子站在當央怪叫了一聲,當翻譯的就說:“別窮嘰咕了,皇軍長官要訓話啦!”人們沒理他那個碴,該說的還是說,這小子下不了台啦,就拿著根皮帶朝著人們沒頭沒腦打下來,嘴裏還不停地罵著:“中國人奴隸性,不打不自在!”好像他不是中國人似的。

洋鬼子官吆喝了一陣子,那個翻譯又講話了:

“長官說,你們這一帶都是八路窩子,按皇軍的政策就該一個不留,可是皇軍的‘道義’很重,恩典你們,以後誰再跟八路來往就一個也不放過啦,都聽見沒有?”

人們沒一個吱聲的!

“聽見沒?你們都他媽耳朵堵驢毛啦?”這小子跳著說。

“嗡嗡——”人們不知說的什麼,三四十個人加到一塊還沒翻譯一個人的聲大。

“皇軍在這莊外抓到了幾個形跡可疑的人,我們知道誰是八路誰不是八路,現在拉來叫你們認認,是老百姓他家的人可以認回去,不是老百姓你們冒認了皇軍也知道,那可就一點也不客氣!”二鬼子說了一陣,鬼子官一招手,從莊裏押出幾個人來,後邊有個小個子,穿著白布衫,我一看腦袋“轟”地一下子,我的天!那不是小梁是誰?壞了,全是我把他害苦了,我想埋怨他的念頭一點也沒了。

人們爭著去認自己的親人。一個,兩個,都解開繩放了,現在就要輪到了小梁,我的心裏象長了蟲,翻騰得難受,二鬼子見沒人去認小梁,過去拉著他說:“不用說,他是八路羅,皇軍也知道他是……”我這時快急炸了,我一想小梁全是我害的,不行,就是死也得死在一塊,茹大姐不是說過要“患難相共”嗎?好,別人不認他我得出去認他,我剛往起一站,房東老大娘一把把我拉住了,說:“不行,你不能出去,不能白送!”忽然東邊人群裏吵了起來,人們的眼光都轉了過去,人群裏一個老大娘哭的聲音。

“你個死老漢!他再不好也是俺親生的兒呀,你就心狠得叫人家當八路治他?”說話的老大娘一把鼻子一把淚地跑過去,抱著小梁兒呀肉呀地叫起來。

“你回來!”老大娘舉著個拐杖就過去了,朝著小梁屁股上就是一棍子:“你可不聽話呀,你可出去跑呀,我砸死你個小雜種,去,叫人家拿你當八路斃了我倒省得操這份心了!”

“他是你兒子,不是八路?”漢奸隊有點疑惑了。

“不是八路!”人群裏嚷起來了,不知誰還說了句:“八路要他這種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