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書藝雙絕而著稱於世的文人尺牘在清代走向式微,回顧整個古代文學書信的發展,它留給我們的珠璣紛呈與絢麗斑斕,每每使觀賞者駐足留戀樂而忘返。王羲之因為書法成就而掩蓋了文學才能,蘇軾書文俱佳,卻也使關注其尺牘者更多的是書家,就是今天我們翻閱這些名家的書信手跡,仍會感覺到黑白之間書者那種種的情緒靈動,它帶給我們一份獨特的情感體驗和藝術享受。
朱光潛將尺牘風格的演變分為三個主潮:古文派、駢儷派和帖劄派。進而認為“在這三派之中,最家常親切而也最能盡書牘功能的當推後一派”。
書牘雖小道,卻是最家常親切的藝術,大可以見一時代的風氣,小可以見一人的性格。回顧中國兩千年來書牘風格的演變,約有三個主潮。一是古文派,像樂毅《報燕惠王書》、司馬遷《報任安書》、楊惲《報孫會宗書》、馬援《與楊廣書》以及韓愈、柳宗元、歐陽修、王安石諸古文家的作品所代表的。這派作品在文體上以散為主,嚴肅有如正式著述,宏肆有如長江大河,一瀉千裏。一是駢儷派,像曹丕《與吳植書》、邱遲《與陳伯之書》、鮑照《登大雷岸與妹書》、梁簡文帝《與蕭臨川書》、祖鴻勳《與陽休之書》、庾信《為蕭愨與婦書》之類所代表的。這派作品在文體上以駢為主,樓金繡彩,備極精工,情稱其文時風致亦複翩翩可喜,辭溢於情時易流為浮華俗濫。一是帖劄派,像曹操、王羲之、蘇軾、黃魯直諸人作品所代表的。這派作品與前兩派的最大異點在隨時應機,無意為文,稱心而言,意到筆隨,意盡筆止。就文體說,它隨興所至,時而駢,時而散,時而嚴肅,時而詼諧,不拘一格。在這三派之中,最家常親切而也最能盡書牘功用的當推後一派。
這裏前兩派實為一派,即都是有意而作,講究布局辭彩;帖劄派則涉及我們上邊提到的文人尺牘的另一個顯著特色——書法藝術性。古代文人尺牘所以流傳千年,人們對其書法藝術的愛好和追求是一個重要原因。而尺牘書法之所以有如此輝煌的成就,恰在於它的創作與書寫形式。精神的高度自由,心情的完全放鬆,相較於麵命文章、文書奏折自是容易寫出精品之作,加之書儀所要求的平闕、側書和書家在書寫時富於個性的“破體”書,尺牘形成了自身形式美的諸多要素,並將其發展至書法美的巔峰。文人書信因此而具有極高的藝術價值,雖然所有的古代尺牘均用毛筆書寫,但正如文人畫之於工匠畫,文人書法也自不同於僅僅是公肅整齊的書匠代筆。“尺牘書疏,千裏麵目”正講的是文人尺牘書法的這一特點。見字如見人,風格各異的文人書法、臨時書寫的即時特征帶給閱讀者以最近距離的心理感受和情感體驗。
可見,無論是堂皇大作還是尺劄小品,文人尺牘曆來與文學有著密不可分的聯係,在溝通信息、傳遞感情之外,還充分地彰顯著作者的文學才情和書寫風格,正所謂文如其人,信如其人。當文人尺牘被插上想象的翅膀,心遊萬仞,文學史上便留下一篇篇膾炙人口的名篇佳作;當其書寫被賦予藝術的情懷,翰逸神飛,書法史上又造就了“二王”的經典。於是文以書傳,書文兼擅,文學和書法猶如文人尺牘的並生雙翼,使中國傳統文人尺牘這隻美麗鴻雁展翅翱翔於文學與藝術的天空。
2.“尺牘氣”——文學化的陷阱
古代文學書信有著悠久的傳統,在四部集類之中,書信專集從北宋蘇黃始興,明清時尺牘總集更是層出不窮。編選者本人往往就是兼具文才的散文作家,其目的或借尺牘將自己的尺牘通訊別才傳之於後,或用自己的眼光為社會選編寫作範本。雖然尺牘文集或選集從數量上來看相當可觀,其文風也常折射時代文學的變化,但嚴格來講,古代的文學書信多數隻是具有一定的“文學性”,即作者為交際性書信賦予了某種文學化的語言表達,而其體裁本身對文學化的要求則僅是“辭達”而已。與鴻篇巨製的詩文相比,書信的文學性乃是人為的附屬性因素,所以清代袁枚認為“尺牘者,古文之唾餘”,桐城派代表人物姚鼐則說:“為文不可有注疏、語錄及尺牘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