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嚴問:“黃河部隊現在哪兒?”
孫大胡子說:“當然在東邊,我西邊沒有部隊。”
憶嚴說:“你看我們怎麼辦?”
“最妥善的辦法是先跟著我們。”孫震說,“指導員領受任務去了,詳細情況他回來才能知道。你們今天不能再瞎闖了,在我這兒休息一夜吧。”
憶嚴決定當晚住在這裏,就叫孫震介紹近些天來連裏的先進事跡,準備晚點名時開個鼓動晚會。孫震說:“你們趕路已經很累了,今天就算了吧。”
憶嚴說:“你可真是立場變了。你在文工團當分隊長時,我們要嫌累,要求停一次鼓動工作,你那話多著呢!傳統啊,作風啊,職責呀,把人批的有個地縫都想鑽。今天說這個了,不行!”
那時的文工團,有一套鼓動形式,是幾個現成的歌唱表演節目,曲調、動作都固定。到了一個連隊,收集來新鮮材料,編上幾句有現實內容的詞兒,拉上去就演,準備起來並不費事。比方說這兩天炊事員老張表現好,兩個說快板的就一遞一句說:
炊事員,大老張,
做的飯菜格外香,
一天行軍八十裏,
攤了煎餅又做湯,
同誌們吃了打勝仗,
人人學習大老張!
說完,大夥再扭著秧歌把這幾句唱一遍。要是想表揚飼養員老李呢,詞兒又改成:
大老李是飼養員,
樣樣工作搶在前,
騾馬喂得肥又壯,
賽垮了敵人的汽車連。
……
完了也是扭著秧歌唱一遍。
這些詞兒都很簡單,那調兒戰士們也大都會唱,可演出來大家還是打心裏歡迎。受表揚的大老張、大老李,紅著臉聽完,總還要向班長表示個決心,覺得自己做的還不夠,擔不起這光榮,以後要更加努力。從他們以後的表現看,這鼓動力量確是巨大而又持久。
這晚上周憶嚴三個人就迅速地準備了這麼一套節目。沒帶油彩,臉上不能化妝,衣服總要換一換。於是小高穿上了他那套便衣,成了兒童團的男孩;憶嚴從背包拿出那套服裝,成了識字班大姐;俞潔拉提琴,穿軍裝也就可以了。數快板是憶嚴和小高,合唱三人一塊兒張嘴,俞潔來個小提琴獨奏。再由憶嚴拉琴,俞潔和小高表演立功對口唱,一台戲準備得很紅火。
這幾天憶嚴她們夠苦夠累的了,可連隊比她們更辛苦得多。她們走了這幾天的路,連隊是一天一夜趕來的,其餘的時間在滕縣還打了一仗。所以晚點名時,連長一宣布文工團同誌表演幾個節目,那巴掌足足拍了三分鍾。隨後演一個節目就嗷嗷叫著再來一遍,等到表演小提琴獨奏和對唱,就要起來沒完了。幸好連長是文工團員出身,知道團裏有製度,這樣的小晚會一定要滿足戰士要求,隻要有人要求就唱。他就出來打個圓場,指揮全連唱個歌散會,才算給她們解了圍。這一帶是敵占區,老鄉們還不大敢太往軍隊跟前湊,可孩子們和年輕人在外圈也圍上了一群。散會之後,大街小巷滿是說笑聲,這三個人使整個村莊活躍起來了。
演出之後,通訊員把女兵領到連部西廂房去,已經給她們鋪好了鋪草。解被包的時候,小高推推憶嚴說:“你的背包我管,去吧!”
“什麼呀!”憶嚴扭了下身子,磨蹭了一會兒,終於笑著上堂屋去了。
孫大胡子早已在桌上倒下了兩碗開水。憶嚴來到,兩人麵對麵坐下,互相看著笑起來。
“做夢也沒想到你來!”孫震摸著胡子說,“知道你來我刮刮胡子!”
“別刮!刮了就不像你了。”
“完全大了,大姑娘了。”
“再背著我行軍背不動啦!”
兩人又哈哈地笑一陣。於是東一句西一句談起來。她跟他談文工團的熟人、趣事,他對她講連隊的戰鬥、友情,一句也沒說兩個人之間的事,可又都覺得很愉快、很滿足。仿佛他們平日盼著的也就是見麵這麼談談,不在乎談什麼,能兩人坐在一起談就是感情上的享受。到了查哨的時間,孫震這才站起來說:“你挺瘦,注意點身體吧,叫我少掛念點。嗯?”
“嗯,你也一樣,那軍裝穿一陣也得洗洗,滿是白堿,不殺得慌呀?”
“我給你寫了封信,還沒寄你就來了。”
“給我吧。”
“人都見了還要它?”
“有什麼特別內容嗎?”
“沒有。有特別內容也不往裏寫,跟以前那些信一樣。”
“那也給我。”
孫震從皮挎包裏翻了半天,拿出個自己糊的信封給了憶嚴。
憶嚴說:“我回去了。”說完卻又不動地方,兩隻亮得異常的眼睛渴望地瞧著孫震。孫震看看院子,確信通訊員不在,上前一步,迅速地抱住憶嚴,在她頭發上吻了一下。憶嚴想把臉貼在他胸膛上,可他已經用更快的速度退了回去。臉紅著,像個偷糖吃的孩子,咂著嘴,被甜蜜蜜的犯罪感困惱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