停好馬車,江弦領著眾人沿著山道往裏走。
此處寧靜,附近幾乎沒有居民,雜草叢生的山道越往裏便越難走,阿清與江弦分別拿了鐮刀一路走一路辟道。天色漸晚,原本空寂的林子裏不知何時飄來陣陣霧氣,越來越濃,恍若四處伸來的手,將前後小道無聲包裹。
夜間有清涼的風,混著著江南淡淡水汽,更添朦朧。
“有火折子麼?”菱兮忍不住道。
阿清悶聲不響點了火把,剛亮,卻被驟然吹來的風吹滅。菱兮一個哆嗦,忽然覺得這山林有點恐怖起來。
彎月當空,周遭彌漫著軟綿綿的雲,幾人借著微弱的月華向前走。
“我真不明白,好端端的在這山裏建個墓室作甚?”卉卉方才一不小心拐了腳,“故作神秘?”
“你不必急著表現你的無知。”
“你……!”卉卉氣得要揍他,硬是被菱兮拖住,江弦一副“懶得和你計較”的模樣,剛走兩步,忽然從天而降一塊臉盆大的石塊,慌忙險險避過,“轟隆”一聲砸在地上。
“你有點分寸行不行!”江弦轉身怒喝,“是要出人命麼?!”
“我什麼時候……哇!”話音未落,側旁的山坡上緊接著又滾下數個巨大石塊,眾人躲閃不迭,菱兮連忙凝了掌氣去擋,驚險推開迎麵而來的石塊,又驀地被石塊上殘留的銀光一驚。
“這是……!”
她霍然抬頭,隻見距離他們不遠的山坡上立著個黑影,月華淡沐之下,隻覺得清冷到了極致。
與此同時,錦囊中那縷白色絨毛驟然散發出奪目的光芒。
“六尾白狐!”菱兮大驚失色。
最先隻是保持著靜立的姿勢,隻見黑衣飄動,那身影轉眼已朝他們移來,夜風忽然變得狂烈,恰巧掀開那人深黑色的鬥篷,一頭濃墨似的黑發迎風狂舞,麵容清冷而俊美絕倫,最為詭異的是深眸中兩點寒冷的銀光,隻淡淡一瞥便覺殺氣逼人。
“……是你們?”
那人的聲音宛若寒冰,低沉的調子,似是被風吹得擴散開來,卻很清晰地飄到各個人的耳中。
就在看到那黑鬥篷男子的一刻,菱兮忽然感覺到壓迫。
——是一種難以言喻的壓力,無形無體,很狡猾地抑住她的心緒,讓她覺得恐懼。
“你……”感覺到卉卉緊拽著她的手已經發顫,菱兮拚命使自己的聲音聽起來鎮定一點,“替柳宜預言的那個人就是你吧?六尾白狐?”
“不錯麼,看來你們已經對我有了初步的了解……”黑鬥篷男子幽幽地笑起來,兩眼寒光更甚,他輕輕抬手,嘲諷地看著驟然戒備的眾人,“說吧,你們究竟知道了多少。”
“我知道你就是替柳宜預言的神秘人,也知道柳宜的不治之症與你有關,更知道二十年前你同樣對柳夫人下過毒手。”
微眯了雙眼,“所以呢?”
菱兮咬了咬唇,“我不想與你起衝突,也不想幹涉你與柳夫人之間的往事,我隻知道柳宜是無辜的,你沒有必要把上一代人的恩怨強加到柳宜身上,他已被你的預言捆縛了二十年,還不夠麼?放過他吧!”
黑鬥篷下那雙銀眸波瀾不驚,“放過?”
“是。”菱兮緊握雙手,硬逼著自己直視那寒意四滲的眼眸,“我希望你放過他。”
“哈哈哈,”對方驟然大笑:“你希望?你用什麼立場來跟我說話?你是何人?不過一個剛剛成型的小妖精而已,也敢如此命令我?那柳宜與你有什麼關係?莫不是你頭腦發昏地愛上了他?小妖精,不是我不提醒你,不同種族的個體相戀終歸沒有好結果,你還是趁早回到屬於你的地方,不要多管閑事。”
江弦與阿清同時望向菱兮。
“是,我喜歡他。”她臉頰微微浮現的幾抹酡紅,咬緊了唇,“我也明白人妖殊途,可我在乎的隻是他能不能活下去。不論他日後要怎麼走,不論他日後要跟誰在一起,我隻想他坦坦誠誠地做自己喜歡的事、說自己想說的話,不必刻意隱藏活得那麼累,便足夠了。”
結果?這一路走來,她想過結果麼?
若是考慮周全,她便不會由著自己心緒轉變,不會由著自己意亂情迷,她隻要安安靜靜地等著天界禦廚的通知,然後返回天上履行包子的命運即可。不論是十幾年前的偶然初遇,還是這幾個月來的朝夕相處,若願意隱瞞,她也可以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然而自欺欺人最可悲。
已經改變了的東西,要如何裝作無動於衷?
如果他們隻是命運海洋中沉浮的兩艘小船,前程未來都由不得自己做主,那麼至少要在相依相靠的那一瞬間看清彼此的臉,縱然最終麵臨分別,也不要留下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