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麵下起了雨,淅淅瀝瀝,竟是盛夏少有。
院子裏的氣息隨著水汽被卷進屋中,細碎地打在窗台薄簾之上,小小地濕了一片。桌案上的燭火隨著風搖晃,微黃的光暈在牆上化開,這樣的感覺,竟有些微弱的孤單。
柳宜坐在桌案邊,修長手指有意無意翻動著書卷,然而一行行字跳入眼簾,卻絲毫上不了心頭。
他記得,爹曾經告訴他,多年之前他降生的那個夜晚也是這般光景:下著蒙蒙細雨,整座城籠罩在霧靄般的雨幕之下,連同人的心情一起變得朦朧。
夜深人靜,就連連日喧囂的雲端閣都變得有些靜謐,這樣的深夜,他卻不想睡。
也不知第一次這樣一個人獨坐在窗台前,茫然望著遠方的夜空,看不見什麼,卻好像什麼都看不見。他沒有對人說過,其實,他是很享受這樣一份靜謐感的,不必被人打擾,也不用刻意偽裝。如果說人生對他來說隻是一場太過短暫的旅途,他寧願這一段有他陪伴的路程中,不要給旁邊的人留下太多痕跡。
留得太多,便抹不掉了。
有時候,往往留下來的人才是最痛苦的。
柳宜從櫃子裏翻出一隻小小的盒子,打開,裏麵是一隻白瓷壺,很簡單的式樣,唯獨壺身畫了奇怪的花紋。一遍遍地拂過光潔的壺身,他不知第多少次地凝視著那幾行永遠看不懂的圖文:“go back home, go back home, go back home.”——那是多年前,娘親留下的。
可是無論他如何地撫摸,如何地感受,卻始終不能捕捉到關於製壺人的一絲情緒。
爹爹對他很好,萬般寵愛,恨不能將世上最美好的東西都拿了來。相比之下夢姨娘生下的輕塵就黯淡了不知多少倍,不僅不受爹的關注,就連說話的語氣都仿佛是在對著一個陌生人。
他比輕塵年長兩歲,因此當他六歲那年,爹牽著他的手去書房見教書先生的時候,他便望見夢姨娘身後那個小小的男孩:眉清目秀,漂亮得好似女孩子,一雙大眼睛怔怔地望著他,起先是羨慕,再後便變得有些怪異,最終竟浮現出幾絲不屬於這個年紀孩童該有的嫉妒之意來。
於是他拉了拉爹爹的手:“不如,讓輕塵隨我一同念書吧。”
“他還小。”爹爹的聲音很平靜,說著還回頭望了小輕塵一眼,他便看見那小小的男孩驀地縮回夢姨娘身後去了。
記憶中的夢姨娘倒是溫柔賢淑,從不爭取什麼,說是爹爹的侍妾,可是他幾乎從未見過爹爹去夢姨娘的房間過夜。
八歲那年,堂妹柳槿嫣被爹爹認來做了養女,那時的槿嫣不過五歲,已經生得嬌俏可愛,雪一般的人兒,跟前跟後地粘著他,咯咯笑得好似銀鈴一般。爹爹對槿嫣很好,反倒比對輕塵親昵甚多,於是他就看著越漸長大的柳輕塵看他的眼神越來越怨恨,越來越嫉妒,最終演變為每到他經過,柳輕塵就會反射性地跑到一邊。
那時的柳槿嫣對柳輕塵尚好,直到有一日,她發現柳輕塵將柳宜甚為心愛的書籍偷偷燒毀之後,便對柳輕塵沒了好感。當著外人麵還勉強喊幾句“輕塵哥哥”,換了隻有他們三人時,忍不住就開口挖苦。柳輕塵也是不甘示弱,從小到大也不知鬧了多少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