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苦內疚平兒思巧姑,論家計襲人托寶釵(1 / 3)

常言道:自古人世多忠仆,曾聞義犬能救主,人間自有真情在,為人急難分憂苦!

且說平兒在襲人家中住下之後,心中自是安定,但每每想起二奶奶在世時,常常囑咐自己照護好姐兒,如今二奶奶去了,姐兒淪落何方,杳無音訊,倘或落在歹人手中,將來自己到九泉之下,有何臉麵去見二奶奶?又想到二爺還關在獄中,如何處置,吉凶難卜,再想到自己尋死未遂,幸然得救,眼下雖有處安身,但將來終身何歸總不能一輩子住在這裏,思前想後,憂心重重,不免掉下淚來。

平兒每當如此,總是湘雲,小紅二人過來勸慰一番方休,今日湘紅二人見平兒又在暗自落淚,知其心事,不免又過來勸慰再三,此時忽見寶玉走房來。小紅忙起身笑道:二爺,您來得正好!快勸勸平姐,又在傷心抹淚呢!寶玉上前,從在小紅讓的凳子上,笑道:姐姐又為何事傷心?湘雲道:還不是又思念姐兒,自愧辜負了鳳姐姐的囑托。寶玉忙接言道:提起鳳姐姐,我倒想起一件事來。上次就想和平姐姐商量,既是我們已經知道了鳳姐姐安葬之處,就應該到她墳前祭一祭,以盡往日娣妹之情義。誰知當時隻想著帶你和平姐姐去水月庵看望太太,回來後,倒把這件事給忘完了。今天虧雲妹說起鳳姐姐,我才又想了起來,我想趁這會子大家商量一下何時去?至於姐兒的下落,我們再想辦法打聽,總會打聽到的。姐姐成日隻是傷心落淚又有何益?傷了身子豈不更苦,再說,咱們府裏遭此大難,當時誰能顧誰?姐兒的事,鳳姐姐怎能全怪你?小紅一旁歎氣道:要論起巧姑娘的事來,我比平姐姐還要難過呢?當初二奶奶把姑娘交給我誰料後來二舅老爺把我倆給賣了。事後我在獄中向二奶奶痛哭自債,二奶奶反倒安慰我說:這事怎能怪你呢?小紅說到這裏,也掉下淚來。湘雲一旁道:哎喲!一個紅眼姐還沒有完,又來了個紅眼妹,你倆這樣哭過來,哭過去,何時了呢?二爺剛才不是說了麼,想辦法打聽為是,花落誰家自有處,心急豈能成事?湘雲又道:小紅,別哭了,快請二奶奶來,大家商量給鳳姐姐上墳是正事。小紅擦著眼淚去了。

一時小紅接來寶釵,大家坐下。寶釵見平兒麵有不爽之色,猜其心思,必有巧姐兒之事,不免又勸導一番。這時寶玉便將給鳳姐上墳之事又向寶釵說了一遍,商量何時去,寶釵歎了口氣苦笑道:我何常沒想到呢!隻是眼下咱們大家住在蔣相公這裏,一下子添了這多人吃飯,襲人,我們當然是知道的,可這家還是蔣相公來當呀!上次去水月庵看望太太,後來又去京城接雲妹妹,當天平姑娘又來了接著又感謝倪大爺銀兩,這患患的花銷,我心裏算了算不下上千銀子每天咱們的飯菜都是換著花樣做,蔣相公又沒有生意買賣進項全靠一點積蓄撐著,我們又無分文相助,俗話說:坐吃山也空,蔣相公雖然不說什麼,難道咱們大家心中就沒有數?我每每想到這些心中甚是不安,所以也就不敢再添什麼事由了。其實我何常不想到鳳姐姐墳前痛痛快快的哭一場,祭拜,祭拜,盡一盡往日姐妹情長呢!寶釵說到這裏眼已濕了。大家聽了寶釵這一番話都沒有了主意,隻得默默坐著。此時寶玉心中更是無限淒楚。這才感覺到寄人籬下的滋味。

這時忽聽有腳步聲走了進來。眾人看時,卻是襲人,寶釵忙將臉上淚痕擦去。隻見襲人笑道:好啊!二爺、二奶奶,你們像下了貼子的都來了,好熱鬧!單單把我一個人撇下。大家忙起身讓座,小紅遂搬過椅子讓襲人坐下。寶釵笑道:我也才來呢?書中交待:襲人原本在自己房中閑坐,忽然想起一件事,便起身前來西屋,打算和寶玉夫婦商量,誰知來到西屋,二人不在,襲人料想:必是去湘雲那裏。襲人出大廳,沿著西廊往湘雲這邊走來。剛走到湘雲窗前,隻聽見寶釵在房內正說道:襲人大家自然是知道的,這時襲人忙止住步站在窗外靜聽,直到寶釵一番話說完,屋內靜悄悄無人言語,襲人才啟步走進房來。先用句玩話打破眾人沉默,然後坐下來。見平兒一旁呆呆坐著,臉上尚有淚痕,襲人明知平兒心事,卻故意笑道:平姑娘又為啥心中不快?莫不是嫌我們這裏房小地窄,住不習慣?平兒苦笑道:姐姐又在促狹我,我平兒原是走投無路,死裏逃生之人,多蒙姐姐顧念舊情收留,吃住供給,又能和二爺,二奶奶,湘雲姑娘,小紅妹妹朝夕相聚,平兒著實感恩姐姐還來不及呢!怎麼還敢嫌棄這裏住不慣?隻怕是姐姐煩我,用這話趕我走吧?襲人走過來摟住平兒肩膀笑道:你們聽聽,我隻說了一句玩話,這蹄子就說了這一羅筐,今天正好爺,奶,姑娘們都在這裏,打從你們大家來我這裏之後,我襲人又是當年的襲人。記得你們沒有來的那幾年,我成天快要悶死,玉函常有事不在家,撇我一個人像孤鬼兒似的,沒抓沒撩,於是便想念起你們來,哪天不哭幾場,後來聽說府裏出了事,我心裏更沒有了著落,成天像丟了魂似的,拿東忘西,整夜睡不著,吃不下。玉函看我這個樣子,也不敢出門了,天天請醫,抓藥不知灌了多少苦水子,一點用也沒有。我常常夜裏睡不著時,就胡思亂想:隻怕今生再難見你們了。誰知老天爺可憐我這苦心人,竟把爺,奶,姑娘一個一個的送了來。這是上天賜給我的福。剛才平姑娘還說我要趕她走,今天我襲人同著爺,奶,姑娘們,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自從你們大家來我這裏,我襲人就鐵了心,活著,咱們一起活著,永不分開。若玉函容不下爺,奶,姑娘們在這裏,我襲人立刻卷包袱,跟著爺奶姑娘們四處飄流永不回來!倘我襲人死也要跟著回去,再伺奉爺,奶一輩子。玉函若願意去,就在府裏聽差任用,若不願意去,我隻向他要一紙休書,把我休了,他重新再找,反正我是死了心的。襲人說到這裏,竟哭了起來。寶釵忙過來用手攬著襲人,一麵掏出手帕給她擦淚言道:你這又何必,剛才平姑娘說的不過是句戲言,莫說你趕她走,就是這會子她自己要走,難道你舍得放她?寶釵接著又說:算起來咱們幾個都是從小一塊兒長大,從沒有覺得誰是主人誰是下人。有時候在老太太,太太跟前,咱們之間,不過是應個景平時彼此什麼話瞞過誰,相互從都是姐妹看待,至於二爺,就更不用說了。剛才你沒來時,我們議論:眼下你家一下子添了這多人吃飯,我們又無分文相助,一時大家又走不了,日久天長,何以是了。寶釵又道:隻怕大家剛才的議論,讓你聽了去,所以你這樣傷心。襲人掏出自己手絹,擦了擦眼淚說道:剛才我在窗外,聽了二奶奶一番話,心裏好不難過,這些時,我和玉函在想:爺奶姑娘們是何等人?現在住在我們這裏,不知受了多少委屈?誰料,爺奶今天倒擔起我們生計的心來。咱們真所謂:想到兩岔裏去了。襲人接著又說:今天話既然說到這裏,我就幹脆挑明了吧!前天晚上,我和玉函閑話,我說:那天倪大爺臨行時說:他要趕回去,恐怕還有府上的事呢!當時我想:他說這話的意思,隻怕還有府裏的人來,我便問玉函,若再有人來安排有沒有困難?玉函知道我的意思,笑著對我說:你放心再來十個八個,住上十年八年,吃用決沒饑荒。當時他從廚櫃匣子裏拿出十幾張銀票,都是京城裏興隆和通泰兩錢莊的他遞給我,我合了合約有七、八十萬兩。此外上年,城裏幾家商戶,老板來找玉函合夥做海貨生意,說一年來來,可分三、五千銀子絕不會少。當時玉函推說:我又不缺錢用,不想去勞神,可他們死纏著玉函不放。最後還是供去了三萬銀子,並說:算入了股,每年有兩千銀子送來,果然,上個月送來了兩千銀票來當天晚上玉函把廚櫃鑰匙交給我,他說近時要去津估海沿看貨,不能常在家,家中一切交給我掌管。玉函意思我明白,二奶奶您是知道我何曾管過什麼家計?過去在府裏,隻是伺奉二爺起居穿戴,從不知籌劃家務。後來跟了他,也都是他主持一切,今天他把鑰匙交給我,實是向我表明了意思,我也不好誤了他的心,想來想去,當年二奶奶您曾經協助三姑娘和大奶奶替連二奶奶管過府裏的事,分片,包人,年終結算,除弊興利,把咱府裏治理的井井有條,連老太太,太太都誇你們管的好,這是人所共知,如今我這份家計差事,我襲人今天鬥膽拜托二奶奶代我料理料理,況且又有二爺,雲姑娘,你們都是讀過書的人,更還有平姑娘,當日又是連二奶奶的左膀右臂,我這點小小家私,在您們手裏,不過是老叟戲嬰孩罷了。玉函要是知道這樣,真是求之不得,隻是怕累了奶奶,姑娘們。平兒一旁笑道,你們聽聽,咱們才吃她兩天閑飯,她就過不得,想著心思給咱們找差事做。說得大家都笑了起來。寶釵道:說是說,笑是笑襲人姐姐這差事,我斷不敢接!我們這些人,在這裏吃住用度,已經夠占益了,如今再管起人家的家計來,可成什麼話,外人知道會恥笑我們,先賓奪主,得寸進尺。所以萬萬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