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冬第一場雪，紛紛揚揚覆蓋了整個校園。李曉坐在靠窗的位置，瞟一眼地上塑料泡沫似的積雪，抬手摸了摸上唇稀疏堅硬的胡子，接著擠破額頭上的一顆痘痘，半黃不綠的分泌物登時從皮脂下冒出來。教室裏比墓地還要安靜，隻有筆尖劃過紙張的沙沙聲。李曉拿圓珠筆捅了捅王佳佳的後背，她回過頭，衝李曉笑了笑，露出兩顆虎牙，隨即回過頭繼續自習。
李曉往快要凍僵的手心哈了一口熱氣，吸吸鼻子，低下腦袋做那怎麼也看不懂的數學題。同學們都穿著臃腫的棉衣，整個教室被一個個球體塞得滿滿當當，叫人看著心口堵得慌。中考將至，大家都上緊了發條，期望在這最後的幾個月壓榨出身上所有的能量，隻要能拚入縣重點高中，就算丟掉半條命也值了。班主任不是說了麼，隻是暫時拿出半條命，死不了，但考不上好的高中可跟死沒啥區別了。大嶺鄉的娃若想離開這地圖上都找不著的窮鄉僻壤，除了考，沒其他路。
李曉可不這麼認為，他表哥讀完初二就不念了，出去打工，一月能掙兩三千，照樣活得滋潤。要不是老娘看得嚴，李曉早跟他表哥一起去了，說不定現在也混得好著呢。反正總比啃這破數學題強得多。
李曉想到了自己的爸爸，不對，不是爸爸，狠心扔下妻子和剛滿月的娃娃去城裏打工，至今再無音訊的人，能管他叫爸爸？李曉朝地上吐了口口水，幹脆在作業本上畫起了小人。畫小人可是他的一大愛好，語文書，數學書，英語書，凡是有大片空白的地方，基本都給他填滿了。那天數學老師不經意間看了他的課本，氣得抓起來就往他臉上摜，李曉為此還得意了很久。大家都懼怕的數學老師，硬是讓他給挑釁了，你說誰有這能耐。數學老師破口大罵時，李曉梗著脖子，眼都沒眨一下，他想那會兒肯定有同學把他當成了劉胡蘭。麵對敵人麵不改色，這不就是英雄的風範麼。
李曉正在美美地遐想著，下課鈴聲驟然響起，剛剛還像僵屍般端坐的學生條件反射式地喧嘩著湧出教室，隻留下三兩個仍然孜孜不倦黏在座位上啃習題，李曉恍惚中看到了一片蝗蟲掠過後的玉米地。得了，回家吧，他想。
“喂，你剛剛捅我幹嘛。”王佳佳起身理了理有些雜亂的課桌，轉過來問李曉。
“沒什麼，就想看看你有沒有認真學習，看樣子沒有，我一捅你立馬就分心了。”李曉懶洋洋地說道。
“少來。是想問我離落的事吧。”王佳佳並不買賬，捋了捋後腦勺的馬尾辮。
“你想多了。行，我回家了，你也該回宿舍了吧。”
“我用不著你操心。告訴你，離洛從今天起又住宿了，一直到中考結束。你呀，別再打和她一起回家的主意了，懂不？”
“切，我才不在意。”李曉撇撇嘴，擺出不屑的樣子，大咧咧地拎起書包，“我走了哈。”
“嗯，慢走，李曉同學。”王佳佳衝他揮揮手。
李曉有些失落地跨出學校的大門，一腳淺一腳深地在積雪堆裏蠕動。迎麵而來的風像小刀般剜著露在衣服外邊的皮膚，疼得李曉直齜牙。“什麼鬼天氣。”他忿忿地罵了一句娘，帽沿上很快蒙了一層雪，遠遠看去像一片月牙。兩旁的木頭籬笆裏盡是黑洞洞的屋子，偶爾有家亮著燈，隱隱透出一股子溫暖。李曉加快了腳步，在雪地裏落下一溜印子。